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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策兰:给英格褒·巴赫曼的六首诗
王家新、芮虎 译 在埃及 你应对异乡女人的眼睛说:成为水! 你应知道水里的事,在异乡人眼里寻找。 你应从水里召唤她们:露特!诺埃米!米瑞安! 你应装扮她们,当你和异乡人躺在一起。 你应以异乡人的云发装扮她们。 你应对露丝、米瑞安和诺埃米说话: 看哪,我和她睡觉! 你应以最美的东西装扮依偎着你的异乡女人。 你应用露丝、米瑞安和诺埃米的悲哀来装扮她。 你应对异乡人说: 看哪,我和她们睡过觉! 维也纳,1948年5月23日 译注:这是策兰流亡在维也纳期间为巴赫曼的生日写下的一首诗。诗题“在埃及”,喻示着犹太人的流亡。据《旧约》记载,犹太人曾在埃及为奴,后来在摩西的带领下出了埃及。诗中的三位女子,都是犹太女子的名字,其中露特为策兰早年在家乡泽诺维奇的女友,米瑞安为摩西的妹妹的名字。巴赫曼后来也曾以“米瑞安”为题写了首诗,其中有“触摸每一石像,并行奇迹/让石头也泪水长流”的诗句。 花冠 秋天从我手里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 从坚果里我们剥出时间并教它行走: 时间回到壳中。 在镜中是礼拜日, 在梦中被催眠, 嘴说出真实。 我的眼移落在我爱人的性上: 我们互看, 我们交换黑暗的词, 我们互爱如罂粟与记忆, 我们睡去像酒在螺壳里 像海,在月亮血的光线中。 我们在窗边拥抱,人们在街上望我们, 是时候了他们知道! 是石头答应开花的时候, 是心脏跳动不安的时候。 是它,成为时间的时候。 是时候了。 译注:该诗原题“Crona”在拉丁文和意大利文中都为“花冠”,在意大利文中还有延长音符的意思。《花冠》深受巴赫曼的喜爱,她这样回复策兰:“我常常在想,《花冠》是你最美的诗,是对一个瞬间的完美再现,那里的一切都将成为大理石,直到永远。”“唉……我又闻到了那罂粟花,深深地,如此的深,你是如此奇妙地将它变化出来,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为纪念这种爱,策兰1952年在西德正式出版的诗集就叫《罂粟与记忆》。 科隆,王宫街 心的时间,梦者 为午夜密码 而站立。 有人在寂静中低语,有人沉默, 有人走着自己的路。 流放与消失 都曾经在家。 你大教堂。 你不可见的大教堂, 你不曾被听到的河流, 你深入在我们之内的钟。 译注:1957年10月中旬,策兰和巴赫曼在西德一次文学会上重逢,旧情重燃,当晚住在科隆王宫街一家旅馆,该街区为中世纪以来犹太人的居住地和受难地。策兰写出这首诗后寄给了巴赫曼,在后来的一封信里还这样说:“《科隆,王宫街》不是一首美丽的诗吗?……英格褒,通过你,通过你。如果你没有说过‘做梦者’,它怎么会产生呢。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生存。”在后来的通信中,策兰还曾引用过“你深入在我们之内的钟”这一句诗,这已成为他们之间的一种“暗号”。 翘起的嘴巴 翘起的嘴巴,可以感觉: 黑色的植物。 (需要它,不找寻光,留下 雪纱,留下 你的猎物。 两者都可以: 触摸,禁止触摸。 两者谈着爱之罪, 两者都想存在与死亡。) 叶片疤痕,嫩芽,密密睫毛。 在眼睛尽头,陌生的日子。 豆荚,真实而开放。 嘴唇曾经知道。嘴唇知道。 嘴唇沉默直到结束。 译注:这是策兰与巴赫曼恢复爱情关系后写下的一首诗。诗中谈到“爱之罪”,因为策兰后来有了妻子和孩子,巴赫曼为此也有一种深深的负疚感。 白与轻 镰刀形的沙丘,未曾数过。 风影中,千重的你。 你和那只 赤裸着的胳膊,我伸向, 那失去的。 光柱,把我们吹打到一起。 我们忍受着明亮、疼痛和名字。 白色 移动着我们, 无需重量 我们用来交换。 白和轻: 让它漂移。 距离,月亮一样挨近,像我们。它们筑积。 它们筑起礁石 在漂流的断隙处, 它们继续 筑积: 用光屑和溅成飞沫的波浪。 那召唤礁石的漂移。 它召唤 而眉额贴近, 这些我们为了镜子的缘故 而借来的额壁。 额壁。 我们和它涌流在那里。 向着额壁的岸。 你睡着了吗? 睡吧。 海洋的石磨转动, 冰光和那未听到的, 在我们的眼中。 译注:这是策兰与巴赫曼恢复爱情关系后最早写下的一批诗之一。诗中的“风影”出自海德格尔。海德格尔认为苏格拉底不可超越,后来的哲学都不过是他留下的风的影子。策兰和巴赫曼都很熟悉海德格尔的哲学及其隐喻。 日复一日 你这焚烧的风。寂静 曾飞在我们前头,第二次 实在的生命。 我胜了,我失败了,我们相信过 昏暗的奇迹,那枝条, 在天空疾书,负载着我们,在月球轨道上 茂盛,留下白色痕迹,一个明日 跳入昨日,我们拿来, 丢失了那盏烛光,我把一切 扔进无人的手掌。 译注:此诗写于1957年12月,在这之前,策兰到西德朗诵诗歌,并在慕尼黑与巴赫曼相会。在这之前他写信告诉巴赫曼他将在11月底去慕尼黑:“回到跳跃之处”。该诗的最后几行初稿为:“……一个明日/升上昨日,我们拿来,/那盏烛光,我哭泣/在你的手掌。”在1959年出版的诗集《语言栅栏》里,策兰把这最后几行改为:“……一个明日/跳入昨日,我们拿来,/丢失了那盏烛光,我把一切/扔进无人的手掌。”在命运的跳跃中,丢失了那盏烛光,手掌也成了“无人的手掌”,这说明策兰已意识到他只能生活在一种致命的“缺席”里。他在1963年出版的诗集干脆就叫《无人玫瑰》。
2013年修订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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