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飞机翅膀倾斜，一座城市的灯火扑来，热烘烘的电网燃烧着棋盘。
再一个盘旋，暗红的磨盘月亮挂在脚下地平线，含着它的两片横云白里透红。
天空漆黑一片，除了几颗亮星；微弱的发动机轰鸣，听觉笼在耳朵深处刺痛。
城市渐行渐远，灯火零零散散，闪烁于无边黑暗。
月亮升起后变小，发出银白色光芒，距离不辨东西，挽回的又太有限。
鹰收起翅膀滑翔，侧风呼呼响，羽毛梳理尾风，平衡一个俯冲的思想，地面在盘旋中变大。
二
首先专注于意识，驱动意识往外，不让它微弱的犹豫回头。
它的行识缩小了瞳孔，一道捕猎的光悄悄透出，用世界毛茸茸的爪子抚摸眼睛。
然后才从世界的反射中捕捉到它，从它到自己的距离却更远了，被直观世界的近所欺骗。
于是它采取了捷径，陷入枯寂，一念微光浮现，它脱离了世界的反向。
它散落了，散落在它的内部，让它看到的和它反观的合二为一。
在逐渐盛大的寂静中重新回到视线的开始，从那儿开始一直往里，终于在一个点上压倒了权衡。
它怀着恐惧把意识收回，凝结为摇曳的刹那，从另一端升起刹刹不止的大海。
三
太阳隐没在云层后
透出一团熄灭的火，下有薄云
飞速驰过。空气很冷，
风抽空分子里的余热更冷。
一前一后两只乌鸦发出
鸹噪的声音，压倒了麻雀。
它们选择的枝头会变黑，
变清冷，会有一只猫头鹰
孤独地俯视暗香的领地。
圆月升起，清理枝杈的天空。
几只松塔垂在空中，晃着腿
欣赏月光下无人的世界
四
他认为说话方式比说的内容更重要，而不是相反。
难道说得好内容就消失了吗？其实他并不关心这个目标。
一有灾难，意识形态就冲在前边；一有不公，批评就找上了别人，找上社会和文化。
他说，内容的本质是道德，有了道德就有了伤害，有了伤害也就有了关怀。
内容在不一致处寻求一致，在不完美处寻找完美；与之匹配的是刽子手的衣服，或新娘子的婚服。
当你说得不好，还可以是一个人；当你说的不对你就有了非人的可能。
当你说得好，一切都可能；当你说得不好，只有一半可能。因此你最多只拥有四分之一。
他说孔子蜕化成蝴蝶就是庄子；希望我迷惑于扑闪翅膀的羽族时不惑于己。
“等你生无可生死无可死再来说这一番话吧，但那时说话也没啥意义了。”我答。
五
你不能在雨中玩味生活，那样看去像个呆子。
在雨中乘过山车，被风的细微颗粒滑下，被雨水的借口更冰冷地说不。
你早有种种领悟而不需借雨水提醒孤僻，也不必用“但是”一再纠正自己。
做了大浪淘沙的选择，你就得在雨中模糊了眼睛。一锅粥在脑子里煮，加盐吗？不必。
你不是我，我不是你，我们被雨水捏在一起，在钢筋的丛林里绝不会有泥。
你把我推出你的峭壁，在时光的隧道里飘去，历史大喊着“不”，但却没有惩罚。
有时候，当我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我就干脆闭嘴。
一个没有马的跑马场，再多的尘土也是白费；当我不得不说时，就从自我的地窖里
翻出一段自己也觉缺斤少两的皱萝卜递给别人，有时则退给自己。
谁也停止不了这永动机，即使闭上嘴巴，怎奈亿万泡影，如露如电？
人就是自己的圈套，不管如何规避，自己总得迁就自己。
在一个不讲意义的时代，沉默导致幻想，你无需不停地对自己讲：永远……
六
我不对自己说话，不能让我自我期许。
否则就会产生距离的张力，
扭曲认识的眼光，在白云尽处的额头上
印一圈伤痕。我已经耗尽了
抚摩伤痕的兴趣。我需要痊愈，抛弃那个过于自我的我。
把视线从一厘米减为一毫米，
也许一微米，只保留一点不空就行。
这不可能？是，尤其是在我觉得可能的时候。
在我觉得不可能时，我却看到
一点可能的缝隙。它里面自成
一体，漂浮着两三粒尘土，缓缓地，像云。
我说话的时候不说话，云朵就动了，懂了。
我不说话的时候说话，云朵就停止，下万点雨水。
我知道这就是阴阳。
我无法面对你和我，我面对的不过是
无法面对任何人的包括我自己的我。也许不过是斩不尽的
我和我的那么一点距离造成了刚才的话头。说出来
就消失如风。如此这般。结束啦。
七
轰隆隆的雷声从天边传来，看不到闪电，黑暗压着一条泛白的小路。
房间里很静，隐隐有玻璃嗡嗡的回应，坐在房屋深处的他似乎丧失了现实感。
什么是现实感？虚室生白？它照亮不了他的无动于衷。
轰隆隆的雷声传来，和他的非现实感交错而过。
“你迟到了，”他说，“你的影子刚从墙壁上闪过。我感觉一丝枯萎在嘴里消失。
你捕捉的并非感识对我模糊的放弃。
轰隆隆的雷声远了，听到的却还在内部回响。
我看到我在房屋深处，受想四面八方，被梦靥按住了手脚。
翻滚的黑云射出一道闪电，那是怎样痛苦的表象！我看到的都已不真实吗？
但我感触了它急切、焦灼、突转强烈的错杂弹。”
他终于可以站起来，走近汹涌的河水，让两个世界合而为一。
八
我听到他脑子里的声音：你疯了！你疯了！你疯了！
希望的草茎梳理一缕缕空气，把风暴拘留在一个旋转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