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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曼德尔施塔姆:阿克梅派之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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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13-08-22  

曼德尔施塔姆:阿克梅派之晨

杨青  
 

1

  鉴于同艺术作品相联系的巨大的情感激动,因此艺术讨论有必要显示出最大的节制。一件艺术作品吸引大多数人仅是就它阐明艺术家的世界观这一方面而言。然而,艺术家将他的世界观视为一个工具,像石匠手中的一把锤子,而他的唯一现实是那艺术作品本身。
  存在是艺术家最大的骄傲。除了存在他不渴望别的天堂,而当人们向他说起现实之时他仅报以苦笑,因为他知道艺术的现实更无限地令人信服。看到一位数学家似乎连想都不想就得出了某个十位数的平方,我们充满了某种惊讶。但我们常常未能看到诗人将一个现象提升到它的十次幂,而一件艺术作品普通的外表时常欺骗我们错过其中包容的极度浓缩的现实。在诗歌中这现实恰恰正是词语。例如,就在此时,当我尽可能精确地表达我的思想,但当然不是以一种诗歌的方式时,我本质上是在用我的意识说话,不是用词语。聋哑人能够完全互相理解,而铁路信号标无需求助于词语就发挥了十分复杂的功能。
  因此,倘若将意义作为内容,词语中别的一切就应被视为仅仅是一种简单的、妨碍思想迅捷传递机械附属物。“真正的词语”出生得十分缓慢。渐渐地,一个接一个,词语的所有元素被吸入形式的概念之中。到今天自觉的意义,逻各斯,仍旧被错误而武断地当作内容。逻各斯从如此一种不必要的荣誉中一无所得。逻各斯需要的不过是与词语的其他元素一样被平等地看待而已。未来主义者,无力将自觉的意义作为创造性材料对待,轻率地将它抛开,基本上重复了他们先辈的拙劣错误。
  对于阿克梅派,词语自觉的意义,逻各斯,正像音乐对于象征主义者一样是一种重要的形式。
  如果对于未来主义者来说,真正的词语仍旧在屈膝匍匐,那么在阿克梅派中它第一次采取了一种尊严的直立姿势,进入了它的存在的石器时代。 
 

 
  阿克梅派的锋刃既非匕首亦非颓废的刺。阿克梅派是为那些具有建筑精神的人而存在的,他们不喜欢懦夫放弃自己的重力,而是快乐地接受它,以唤起和开发在建筑学上还沉睡于内部的力量。建筑师说:我建造,那表明我是正当的。认识我们的正当性对我们来说比诗歌中任何别的都更为宝贵,并且,我们弃绝了未来主义者的游戏,对于他们没有比用钩针勾住一个难懂的词有更大的乐趣了;我们在词语关系中引入了哥特式元素,正像塞巴斯蒂安·巴赫在音乐中建立了它一样。
  一个人必须相信他的材料的现实性,知道他必须克服材料的抗拒力,否则他同意建造房子岂不是与疯子无异?一块鹅卵石在一个建筑师手中被改造成为物质,而一个人如果从一把凿子凿开石头的声音里听不出形而上的证据的话,他就不是天生的建筑师。弗拉季米尔·索洛维约夫在灰色的芬兰巨石前体验了一种奇特的预言性恐怖。大块花岗岩无声的雄辩如巫术般令他震惊。但丘特切夫的石头“滚下了山,躺在山谷里,撕扯松开了自身,或是被一只有感觉的手所松开”,就是那词语。
  物质的声音在这出人意料的坠落中听来像一段清晰的讲话。只有建筑师能够回应这挑战。虔敬的阿克梅派抬起这神秘的丘特切夫式石头,将它作为他们建筑的奠基石。
  就仿佛石头渴望另一种存在,它显露了它自己隐藏于自身之中的强大潜力,仿佛它在乞求允许走进那“弧棱拱门”以加入其同伴欢乐的协作行动。


 
  象征主义者是糟糕的居家者;他们热爱旅行,然而,他们在自身有机组织的牢笼或在康德借助于他的范畴构筑的普遍牢笼里感到不舒服,不自在。
  在三维空间面前的真正虔诚是成功建筑的第一条件,既不把世界当作一个负担也不当作一个不幸的意外,而是当作一个上帝赐予的宫殿。事实上,你能对一个忘恩负义的客人说什么呢,他靠主人过活,利用他的待客之道,却时刻在他的灵魂深处蔑视着他,只想着怎样来欺骗他?建造只有以“三维”的名义才可能,因为它们是一切建筑的条件。那就是为什么建筑师必须是一个好的居家者,而象征主义者是糟糕的建筑师。建造意味着征服空无,催眠空间。哥特式钟塔的漂亮箭头狂怒,因为它的功能就是刺透天空,谴责它的空无。 
 

 
  我们感知一个人身上特别的、令他成为一个个人的东西,我们便把它并入远为意味深长的有机体的概念。阿克梅派与有着灿烂的生理学的中世纪一样,爱有机体与组织。19世纪在追求精良高妙之中失去了真正复杂性的秘密。在13世纪显得是有机体概念的逻辑发展的东西一一哥特式教堂一一现在拥有某种庞然大物的伦理效果:巴黎圣母院是生理学的胜利,是生理学那酒神狂欢的胜利。我们不想用一段穿过“象征的树林”的散步令我们自己分心,因为我们有一座更为茂密,更为原始童贞的树林一一一神圣的生理学,我们自身的黑暗有机体的无限复杂性。
  中世纪以它自己的方式来定义人的特殊庄重,感觉并承认它是每一个个人独有的,无论他的品行如何。Maitre法语,意为“大师”、“主人”——译注)这个头衔是欣然而毫无迟疑地随口叫出的。最卑下的匠人,最低级的教士都拥有他自己真正价值的秘密知识,拥有那个时代非常典型的虔诚尊敬的秘密知识。是的,欧洲已经穿过了精细透孔缕刻的迷宫,那时抽象的生命,全然不加装饰的个人存在,被珍视为一件英雄伟绩。从这之中萌生了联合所有人的贵族亲和性,它在精神上与法国大革命的“平等与博爱”是如此格格不人。并没有平等,并没有竞争,只有所有联合起来反对空无与非存在的人的共谋。
  爱事物的存在更甚于事物本身,爱你自己的存在更甚于你自己:那就是阿克梅派最高的戒律。 
 

 
  A=A:交给诗歌的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主题啊!象征主义衰弱无力,渴望同一律。阿克梅派将它作为口号并倡议采用它而不是采用那晦涩的“从现实到更高的现实”。
  习惯于震惊是诗人最大的美德。然而我们怎能不震惊于同一律,一切诗歌法则中最富成果者?谁曾在这一法则面前体验过敬畏与震惊谁便是一个真诗人。由此,在承认了同一律的至高无上之后,诗歌便绝对与无条件地获得对一切存在的终身封建权利。逻辑是出乎意料的事物的王国。逻辑地思考就是永久地受震惊。我们已开始爱上有证有据的音乐。逻辑关联对于我们不是某支有关一只雀鸟的通俗歌曲,而是一曲合唱交响乐,如此艰深又如此充满灵感,以致指挥必须发挥他的全部能量才能将演奏者们保持在他的控制之下。
  巴赫的音乐是那么令人信服!多么有证据的力量啊!艺术家必须证明又证明永无止境。不愧于他的职业的艺术家不能仅靠信念接受任何东西,那太容易了,太乏味了……我们不能飞翔,我们只能攀登上那些我们亲手建造的高塔。 
 

 
  中世纪与我们很近,因为它们在一个非常高的程度上拥有界线与分隔感。它们从不混淆不同的程度,并以极度的节制对待超越界线的东西。一种理性与神秘主义的高贵混合以及一种对世界作为活的平衡的感情,令我们亲近于这一时期并鼓舞我们从大约1200年前后产生于罗曼语土地上的作品汲取力量。
  而我们将如此来证明我们的正当,就是整个因果之链,从阿尔法到欧米茄,在回答我们时都将悸动。而我们将学会“更轻松和自由地”承受“易变的存在之枷锁”。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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