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把鲜花还给……”
把鲜花还给鲜花,把拳头还给拳头
把天空还给天空,把青冈还给青冈
把长喉还给长喉,把血食还给血食
把悲悯还给悲悯,把冷漠还给冷漠
把尘还给尘,把道还给道
把善恶分开,善的归善,恶的归恶
“
我长居……”
我长居一座小岛。直至今日
仍习惯在自己的书房旅行
我不喜欢出门远游
最多偶尔去江边坐坐
看一群老太打打太极
有时在街上,身旁是急促
而过的人流,我常常会对着他们
喃喃自语:请慢下来
我不是个怀旧者
但我知道,只有慢下来
才能俘获那安宁的幸福感
“
街上都是些……”
街上都是些奔跑着的脸庞
它们提供给“隐晦不辨”鲜活的意义
你能找出你是在泛滥的枝头的这张
还是在隔绝的橱窗里的那张
我看见我在电信大楼顶上
望着天上欲坠未坠的雷雨云团
孤绝的脸庞开始四分五裂
“
我们身体内的……”
我们身体内的陀螺每日不停地旋转着
是一根无常的鞭子喂养了它的无止境
而我们需要这只陀螺无止境的旋转
喂养我们的厌倦、颓废和垮掉
直至终有一天将沾满全身的重量减去
“
早晨起来……”
早晨起来,院子里已是满目青翠
我心里的浓荫越积越厚
越积越厚的浓荫伸出的锤子
也是日常的云絮伸出的锤子
只要我醒着,它们便布满我的四周
仿佛仇者的耳、鼻、口,明亮而又尖锐
“
我现在还……”
我现在还时不时会去乡下走走
跟二十年前的玩伴杀狗宰羊豪醉一番
二十多年前,这些暴戾之徒
伴我夜夜有吊诡的十字坡之宴
他们以为我一介书生无缚鸡之力
但硬是让我手缚了这群中的金刚
现在想来,所谓暴戾之徒终将比
那些隔着三张脸皮送你笑颜的人鲜活
他们,七窍里有泥尘真实的腥味
“
我们的世界……”
我们的世界有一半
是借助幻觉而存在的
因此我们仍需要借助幻觉
才可证实另一半世界的不存在
“
如果有张桌子……”
如果有一张桌子是用来写作、读书和回忆的
你要把它安放在安静处,安放在书房
因为,餐厅里的桌子供你一日三餐所用
而厨房里的桌子是为你切菜准备的
它们都是日常的娱乐,将在你的熟视无睹中快速塌掉
“
早安,埋在……”
早安,埋在桌子里的我们的早餐
早安,埋在钟表里的我们既往不咎的脸庞
早安,埋在“是”与“否”的坟墓里的我们的脑神经
早安,埋在窗外三两滴鸟鸣里的我们死而复生的身子
“
阅读的乐趣……”
阅读的乐趣在于借书籍或
影像里的眼睛,看人世边境线上的流转
比如在踟蹰的颧鸟的眼中
今夜月亮在树梢堆积厚厚的雪
流亡者怀抱乡愁布满天空
还比如在怀抱着乡愁的流亡者的眼中
踟蹰的鹳鸟在树梢捕雪
而更多的流亡者沿着
通向未知的遥遥之路向前
直至跃入突如其来的盛大的晚霞
一一观《鹳鸟踟蹰》记
“
卡夫卡有许多……”
卡夫卡有许多邻居,但他从未见过
他们一回。他便挖了好多陷阱
想以此逮住他们中的一个
但他没有成功。他想,这些陌生的邻居
或许是一些比他更弱小的动物
于是他不得不变成另一个卡夫卡
变成希伯来语中的穴鸟、他父亲嘴中的乌鸦
并且,他又不得不一再缩小
直至终于看清这陷阱里柔软的他者
“
早晨又是……”
早晨又是自然醒
窗外已无鸟鸣
树木罩着重重的墨绿犹如一团梦——秋深了
这人世间的轮回
或许也从这里开始
我醒来后目睹的一切
将从这转换中循环着前行
令万物了犹未了
“
我把人至中年……”
我把人至中年的自己比作食草动物
厌倦、寡欢,热衷于少数派哲学
我怀念还是嗜肉动物的那个年轻人
混迹于乡间众多暴戾之徒
抓着煮熟的羊头大啖
即使现在想来仍觉匪气
但,毕竟有着狮子吼般的大快朵颐
“
我们额顶……”
我们额顶栖息着一只怪鸟
没日没夜凿着我们的盲目
可它凿我们的盲目又有何用
这盲目即使睁开,看见的
也并非它所愿意看见的世界
“
近来读旧书……”
近来读旧书,发现
书中原来熟知的一干鲜活之人
在自己日益寡淡
与无欢的日常纠缠下
竟也变得毫无趣味起来
活着,连向书籍觅来的执手相谈之人
也与自己一样怀上了倦怠之气
这,又叫我情何以堪
“
天渐欲……”
天渐欲冷起来了
请你把炭火埋向写下的诗行
给所有经过的人一小撮温暖
在这自掘坟墓的人间
需要有人,把你从每一颗尘泥中挽留下来
“
如里尔克……”
如里尔克所言,每个人的死是与生俱来的
孩童心里的死是微小的,而老者心里的死是巨大的
女人的死在子宫里,男人的死在胸膛内
我对死的认知是,它是我的肉身
是包裹我鲜活跳动的、在每日丝柏上喷薄着的心脏的肉身
“
若要问我……”
若要问我在我们从少年、青年向中年迈进中
是什么给予了我们成长所需的营养
我告诉你,是干涸。是精神的巨大干涸
将我们的精神喂养,就像给我们味蕾
带来咸味的不是盐本身,而是抵消盐之咸味的那个事物
“
散步回来,在……”
散步回来,在一棵老榆树下驻足
静静听它把所有欲念灌进我体内
多年以来,每经过此处
我都会静静看着它
先替它舒一口浊气
然后替它转动一下筋骨
在这欲春未春的时节
我替它原谅池塘仍绷紧了湖面、熏风仍未醒来
人类仍结茧自缚着。而我与它有着长久的通灵
直至有一天,它终于为我完成了脱胎换骨
“
博尔赫斯坚信……”
博尔赫斯坚信镜子是可以繁殖的
这里,镜子就是我们力图把自己溶解到
无数个体中去的途径。他几乎在所有作品中
都表达了这层意思。镜子的这种功用
在芝诺而言就是悖论,在扎德而言就是模糊数学
他们的共同点是帕斯卡所谓的“双重法律”
它表明两人可以同时梦见同一宝藏
但它也可能被别人在不同地方同时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