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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施茂盛:《然而集》(三)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3-11-21  

施茂盛:《然而集》(三)





把鲜花还给……”

把鲜花还给鲜花,把拳头还给拳头
把天空还给天空,把青冈还给青冈
把长喉还给长喉,把血食还给血食
把悲悯还给悲悯,把冷漠还给冷漠
把尘还给尘,把道还给道
把善恶分开,善的归善,恶的归恶


我长居……”

我长居一座小岛。直至今日
仍习惯在自己的书房旅行
我不喜欢出门远游
最多偶尔去江边坐坐
看一群老太打打太极
有时在街上,身旁是急促
而过的人流,我常常会对着他们
喃喃自语:请慢下来
我不是个怀旧者
但我知道,只有慢下来
才能俘获那安宁的幸福感


街上都是些……”

街上都是些奔跑着的脸庞
它们提供给“隐晦不辨”鲜活的意义
你能找出你是在泛滥的枝头的这张
还是在隔绝的橱窗里的那张
我看见我在电信大楼顶上
望着天上欲坠未坠的雷雨云团
孤绝的脸庞开始四分五裂


我们身体内的……”

我们身体内的陀螺每日不停地旋转着
是一根无常的鞭子喂养了它的无止境
而我们需要这只陀螺无止境的旋转
喂养我们的厌倦、颓废和垮掉
直至终有一天将沾满全身的重量减去


早晨起来……”

早晨起来,院子里已是满目青翠
我心里的浓荫越积越厚
越积越厚的浓荫伸出的锤子
也是日常的云絮伸出的锤子
只要我醒着,它们便布满我的四周
仿佛仇者的耳、鼻、口,明亮而又尖锐 


我现在还……”

我现在还时不时会去乡下走走
跟二十年前的玩伴杀狗宰羊豪醉一番
二十多年前,这些暴戾之徒
伴我夜夜有吊诡的十字坡之宴
他们以为我一介书生无缚鸡之力
但硬是让我手缚了这群中的金刚
现在想来,所谓暴戾之徒终将比
那些隔着三张脸皮送你笑颜的人鲜活
他们,七窍里有泥尘真实的腥味


我们的世界……”

我们的世界有一半
是借助幻觉而存在的
因此我们仍需要借助幻觉
才可证实另一半世界的不存在


如果有张桌子……”

如果有一张桌子是用来写作、读书和回忆的
你要把它安放在安静处,安放在书房
因为,餐厅里的桌子供你一日三餐所用
而厨房里的桌子是为你切菜准备的
它们都是日常的娱乐,将在你的熟视无睹中快速塌掉


早安,埋在……”

早安,埋在桌子里的我们的早餐
早安,埋在钟表里的我们既往不咎的脸庞
早安,埋在“是”与“否”的坟墓里的我们的脑神经
早安,埋在窗外三两滴鸟鸣里的我们死而复生的身子


阅读的乐趣……”

阅读的乐趣在于借书籍或
影像里的眼睛,看人世边境线上的流转
比如在踟蹰的颧鸟的眼中
今夜月亮在树梢堆积厚厚的雪
流亡者怀抱乡愁布满天空
还比如在怀抱着乡愁的流亡者的眼中
踟蹰的鹳鸟在树梢捕雪
而更多的流亡者沿着
通向未知的遥遥之路向前
直至跃入突如其来的盛大的晚霞
一一观《鹳鸟踟蹰》记


卡夫卡有许多……”

卡夫卡有许多邻居,但他从未见过
他们一回。他便挖了好多陷阱
想以此逮住他们中的一个
但他没有成功。他想,这些陌生的邻居
或许是一些比他更弱小的动物
于是他不得不变成另一个卡夫卡
变成希伯来语中的穴鸟、他父亲嘴中的乌鸦
并且,他又不得不一再缩小
直至终于看清这陷阱里柔软的他者


早晨又是……”

早晨又是自然醒
窗外已无鸟鸣
树木罩着重重的墨绿犹如一团梦——秋深了
这人世间的轮回
或许也从这里开始
我醒来后目睹的一切
将从这转换中循环着前行
令万物了犹未了


我把人至中年……”

我把人至中年的自己比作食草动物
厌倦、寡欢,热衷于少数派哲学
我怀念还是嗜肉动物的那个年轻人
混迹于乡间众多暴戾之徒
抓着煮熟的羊头大啖
即使现在想来仍觉匪气
但,毕竟有着狮子吼般的大快朵颐


我们额顶……”

我们额顶栖息着一只怪鸟
没日没夜凿着我们的盲目
可它凿我们的盲目又有何用
这盲目即使睁开,看见的
也并非它所愿意看见的世界 


近来读旧书……”

近来读旧书,发现
书中原来熟知的一干鲜活之人
在自己日益寡淡
与无欢的日常纠缠下
竟也变得毫无趣味起来
活着,连向书籍觅来的执手相谈之人
也与自己一样怀上了倦怠之气
这,又叫我情何以堪


天渐欲……”

天渐欲冷起来了
请你把炭火埋向写下的诗行
给所有经过的人一小撮温暖
在这自掘坟墓的人间
需要有人,把你从每一颗尘泥中挽留下来


如里尔克……”

如里尔克所言,每个人的死是与生俱来的
孩童心里的死是微小的,而老者心里的死是巨大的
女人的死在子宫里,男人的死在胸膛内
我对死的认知是,它是我的肉身
是包裹我鲜活跳动的、在每日丝柏上喷薄着的心脏的肉身


若要问我……”

若要问我在我们从少年、青年向中年迈进中
是什么给予了我们成长所需的营养
我告诉你,是干涸。是精神的巨大干涸
将我们的精神喂养,就像给我们味蕾
带来咸味的不是盐本身,而是抵消盐之咸味的那个事物 


散步回来,在……”

散步回来,在一棵老榆树下驻足
静静听它把所有欲念灌进我体内
多年以来,每经过此处
我都会静静看着它
先替它舒一口浊气
然后替它转动一下筋骨
在这欲春未春的时节
我替它原谅池塘仍绷紧了湖面、熏风仍未醒来
人类仍结茧自缚着。而我与它有着长久的通灵
直至有一天,它终于为我完成了脱胎换骨


博尔赫斯坚信……”

博尔赫斯坚信镜子是可以繁殖的
这里,镜子就是我们力图把自己溶解到
无数个体中去的途径。他几乎在所有作品中
都表达了这层意思。镜子的这种功用
在芝诺而言就是悖论,在扎德而言就是模糊数学
他们的共同点是帕斯卡所谓的“双重法律”
它表明两人可以同时梦见同一宝藏
但它也可能被别人在不同地方同时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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