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来,我……”
数日来,我一直为失眠所困
无休止的失眠令我沮丧不已
仿佛是我的另一具身体
正在使用着这些有生之年
这是多么荒谬的事呵
凭空被这多余的醒着所折磨
却还要不得不感谢它的宽厚
“傍晚的……”
傍晚的菜市场远比白日里嘈杂
一位老农蹲在一堆刚掘出的土豆旁
一声不吭看着四周菜贩们喧闹着搬进搬出
他不停地搓手
嘴角局促地露出满足的神色
看上去,他比这些土豆
更像一颗土豆,遗落在菜市场的一侧
“这应该是……”
这应该是今年秋天凋落的第一片树叶
原本好好的还将在枝头停留些时日
不知什么原因它现在
躺在我的脚畔,倦曲着身子
我随手捡起它,却分明感到身旁的树抽搐了一下
“早晨出门……”
早晨出门时,感觉有什么东西遗忘在家里
但,公文包挟在腋下,车钥匙在手中
我回头在屋内搜寻着,蓦地看见镜子中的我
一副遗忘在昨夜沉睡里的样子
而这,让我对自己产生了负疚感
因为是他,仍为我记着生活的诸多烦忧
“或许,这世上……”
或许,这世上为恶者的心机才是单纯的
就连他的死,也是死得其所
但施善者不同,他是难以看清的
“上午去拜访……”
上午去拜访一位多年未见的朋友
在他修葺一新的小院子
我们坐在一起喝茶,东拉西扯,聊别后的话题
不经意间,我们谈起年轻时的理想
却谁也记不起那时的理想是什么
回家的路上,我默不作声
妻子似乎尤其伤感,她幽幽地说
我们现在的生活,不知曾经又是谁所憧憬的
“我认识……”
我认识一位天赋异禀的数学家
他是我唯一见过在数字里沾染了乡愁的人
他对世界有着精准的描绘
把世界,当作先他而去的躯壳
“广场上……”
广场上,一群鸽子一边扑腾一边啄食
据说是因为怀着隐秘的欢愉
它们才在细萃的光线里一边扑腾
一边优雅地啄食
有只满身褐色的鸽子,看上去有点离群索居
因为离群索居,它在其他鸽子心目中
便有了新的寓意。而它
在尘埃落定的光线里,一边扑腾
一边为它们的未来发愁,甚于为自己
“午夜醒来……”
午夜醒来
我看见一片黑暗
我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黑暗
劈头盖脸将我摁住
在剩至天明的这段时间
我感觉我在一点点溶入,最后完全溶入黑暗
变成它为午夜醒来的人所熟悉的秘密
“我认识……”
我认识一位诗人,我们交往己有多年
我了解他的怪癖:每写完一首诗
他一定会反复修改,至少三遍
他告诉我:惟在不断的刪减中上帝才会显迹
也惟在不断的删减中上帝才会有完整的形象
“午后有……”
午后有一小段安静的间歇
我深深陷进这个世界
突然我感到一种陌生感
仿佛是庞大的失语症,暗自向我袭来
而我的长喉,晾在案桌上正在毁去
“我倚在……”
我倚在游船的
栏杆上摄影
湖面跃动的光
带来幻觉
我以为我到了
更深的仙境
远处另一艘游船
相向而来
在与我们擦肩
而过的瞬间
我发现其中有张
熟悉的脸
它是如此让我
熟悉,以至于使
其他脸也从陌生
变得熟悉起来
因为这个发现
我暗自心生慰藉
“黄昏,我……”
黄昏,在小院外散步
微风中诗心寡然
剩余的晚霞缭绕
柳丝如瀑倾泄
又从河面缓缓散开
几只形态古怪的呆鹅
从身旁摇摆而过
你现在该知道
我为何多年未曾远游
这里,每个黄昏所给予
我的遐思,远比任何
一次远游遇见的更丰盛
“我已习惯……”
我已习惯这样的生活:琐碎,却
如谈风月。而真正让我受益的
是它隐含的美学皆吻合我对秩序的理解
“鸟雀在……”
鸟雀在自已的鸣叫中发呆
“难道我体会不到
我那副在早晨的枝头重新擦亮的嗓子
是不可多得的金嗓子吗?”
它在自己的阴影里
一个劲地自问
仿佛一位木匠为中年突然来到的
平庸手艺,而无地自容
“闲来无事……”
闲来无事,我骑车去五里外的小寺拜佛
寺院里,梵音笼罩,诵经声远播
我随远来的香客,拜完大佛又拜了拜小佛
一切似乎皆遂我愿,唯有我的孤独仍未得以慰籍
“我热爱……”
我热爱艺术。同样
我也热爱生活
曾有一位痴迷艺术的家伙
和我探讨处理与生活的关系
我告诉他: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热爱艺术,是因为它有缺陷
我热爱生活,同样因为它有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