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莉·萨克斯：诗九首

贺骥 译

　　内莉·萨克斯（Nelly Sachs，1891-1970），瑞典女诗人。1891年12月10日出生于柏林一个犹太工厂主家庭。1903至1908年就读于奥伯特私立女子中学。1921年发表处女作《传说与故事》。1929年在柏林的《福斯日报》上发表她的早期诗歌。1940年在瑞典女作家塞尔玛·拉格洛夫的帮助下逃出纳粹德国前往瑞典，并加入瑞典国籍。1941年起定居于斯德哥尔摩，从事瑞典现代诗歌的德文翻译工作，并继续创作诗歌和剧本。萨克斯的诗歌主要描写欧洲犹太人在法西斯统治下的悲惨遭遇，战后发表的诗集有《在死亡的寓所》（1947）、《星辰黯淡》（1949）、《无人再知晓》（1957）和《死亡尚在欢庆生存》（1961）。这些诗歌再现了犹太民族的苦难命运，迫害、集中营、逃亡和无家可归是这一时期诗歌的主题，诗中充满殉道精神和浓厚的宗教感而毫无复仇欲。后期诗歌则注重对人生的阐释，这一时期的诗集有《进入无尘之境》（1961）、《炽热之谜》（1964）、《晚期诗歌》（1966）、《寻找生存者》（1971）和《分裂黑夜》（1971）。“因为她杰出的抒情诗和忧伤以感人的力量表现了以色列的命运”，1966年她荣膺诺贝尔文学奖。她的自由诗意象丰富，节奏和谐，隐喻含蓄，饱含深情，格调冷峻而苦涩。


致旁观者

已有人死于你们眼前。
在你们的身体上
你们能感觉到死者的目光，
正如我们也能感觉到背后的眼神。

当你们走出隐匿处采摘堇菜花时，
有多少白色的眼睛在注视着你们？
古橡树的枝条痛苦地相互缠绕，
有多少高举的手臂在树上
苦苦哀求？
又有多少回忆生长在
残阳的血液中？

哦，斑鸠在夜里鸣啭，
摇篮曲已无人哼唱——
有人曾想摘下高天的繁星，
此事现在只有老井才能办成！

你们这些旁观者，
虽然你们没有举起屠夫之手，
但是你们从未抖落
渴念上的灰尘，
你们纹丝不动，看着那人
变成了光线。


逃亡

她在途中
受到了隆重接待——

她裹着
风的披肩
驻足于沙滩的祈祷
沙滩从不说“阿门”
她必须抬足展翅
继续前进——

患病的蝴蝶
将重见沧海——
刻有昆虫碑文的琥珀
已落入
我手中——

我背井离乡
概叹世事嬗变——


转过脸去

我等着你
你远离生者
或者离活着的人很近。

我转过脸去
等着你
因为既不可用欲念的绳套
来捕捉
被释放的奴隶
也不可为他戴上
行星尘埃制成的王冠——

爱是沙地植物
它在火中效力
它的资源取之不尽——

转过脸去
它在等你——


谁在呼喊

那是自己的声音！
谁在回答？
是死神！
友谊在睡眠的营房中
消失了吗？
是的！
雄鸡为何不啼鸣？
它期待着迷迭香之吻
在水面上飘浮！

这是什么？

这是孤寂的时刻
它取消了时间
它总是虚掷年华！

这是什么？

睡眠与死亡无性状


夜啊，夜

时间与苦难的烈日一起
淹没在
你昏暗的海底——
死亡的月亮
是大地正在坍塌的屋顶
它穿行在你沉默的血液之中——
请你此时不要裂成碎片。

夜啊，夜，
过去你是秘密的新娘
头戴阴凉的百合花冠——
渴慕者的海市蜃楼
在你幽暗的玻璃中闪烁不定
爱情曾为你献上
清晨盛开的玫瑰——
过去你是彼岸的梦幻之镜
和预言之口——

夜啊，夜
现在你已成了一颗殒灭的星辰
阴森的墓地——
时间带着它的标志
坠落的石块
和袅袅的轻烟
默默地潜入你的怀抱！


天鹅座

水面上
空空如也
眨眼之间
北天出现天鹅般的几何图形
它扎根于水中
向上攀缘
再向下倾斜
它吞食尘埃
用大气丈量
宇宙的尺寸——


嘴

吮吸着死神的乳汁
星光
携带着血液的秘密
从血管中溢出
世界走向饮水处
从此繁荣昌盛

死亡
默默地表态
孤独而绝望的包裹体
视若无睹的眼睛
跨过了瞻望的门槛
时间的悲剧
在冰冷的毛巾后面
受到祝福。

*包裹体：矿物在生长过程中所捕获而包裹在本身内的外来物质，例如苍蝇是琥珀的包裹体之一。


向日葵

点燃了墙壁
它从地上拾起

在黑暗中
用心灵说话

并且照亮另一世界的火炬
它披着茸毛超越死亡——

墙外燕雀啁啾
时间在斑斓的荣光中
流逝
鲜花长进
人的心房

邪恶涌入榨汁器
臭名昭著的黑葡萄
已被榨成葡萄酒——


人是如此孤独

他向着东方寻觅
在那里清晨的脸上露出了忧郁

雄鸡啼鸣东方红

哦 请听我说——

在雄狮般的贪欲中
在赤道闪电的鞭笞下
消亡

哦 请听我说——

天使般充满朝气的脸庞终于在暮年
枯萎

哦 请听我说

在罗盘的蓝色北方
彻夜不眠
眼睑上已生出死亡的叶芽

继续奔向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