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父是个马贼，独眼龙
听说，他当年叱咤一方
而祖父没有传奇的一生
上过高中，毕业后几年
到镇上的面粉厂当会计
坐在办公室，每天回家
祖母用毛巾甩打他头上的面粉
十几年后，白发和面粉
已分不清楚，在厂子倒闭后
当他傍晚推开木门回家
祖母依旧习惯地拿起毛巾
把笔和本子带回家中
祖父变为地道的农民
一年四季守着村外的麦地
早晨起床后到田边散步
有时会走到更远些的墓地
那里葬着村里的人
他有时会骑上三轮车
带我到邻村的碾面房
让一颗颗麦粒化为粉末
回家，已无人为他拍打粉尘
祖母已死去三年
父母在村子的另一边
只剩下我陪伴祖父
在冬天傍晚放学后
吃他做的刀削面
看他喝酒，越来越寡言
后来，他托朋友找个活计
在运河边的加油站工作
周末，我会过去看他
他住在站后的一间平房
门外，铁船被河沙压低
一艘艘缓慢地航向南方
河边，他变得更瘦更衰老
一年半过后，祖父辞职
他回来后把家人聚齐
宣告他的癌症晚期
积蓄花光，外债高筑
他的病情依然恶化
父母不再让我和他一起住
两个月后，他神志不清
指着墙角的两个马扎，说
“小超，我给你买了两张床”
垂危时，他说死去的弟弟
要开车接他走，去新疆
看一看多年不见的妹妹
几天后，他连话也说不清
呼吸沉浊，瘦骨嶙峋
父母请来远房的大爷
商量葬礼的相关事宜
农村迷信说，患坏病的人
最后一口气会害人得病
在祖父奄奄一息时
大爷和家人商量，舀来水
到墙角的口袋抓两把面粉
和好一团面，让我出去
我在门旁偷看祖父挣扎
最后一动不动，走了
他还有路要走，火化下葬
在将他抬上殡葬车前
我凑过去要见最后一面
他寡言如昨，发须灰白
像刚从面粉厂下班归来
而现在即将被火舌碾磨
骨灰像一团过期的面粉
将被埋进村外的麦地
之后，我独自住在小院
三里外，读剩下两年的初中
那是祖父走后的凄清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