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公路
我走在乡村公路上
黄昏的大房子在身后跟随
树林藏起河流
太阳拉弯了天空
十层大海的天空
星辰布下秘密宫殿
举着火把的人走出山洞
在长满丛林的河边
计算命运的体积
没有说出的话
永远说不出
神圣的头痛磨天上的石头
深凉按时搬进骨节
岁月的光柱越来越倾斜
慢手指弹奏琴弦树
公路的节奏让人慢
活着,或者去死
都慢。大地的肋骨
向上慢慢生长
午前餐馆
十二点快来了
火烧起来,水滚起来
菜放好,面和好,大碗小碗码好
路上车声密起来
调料盒盖子都揭开
一两波早来的要离开
零钱换上五十块。一百块吧
行人脚步快起来
桌子再擦擦,火再捅捅
围裙再紧紧。别慌,不忙
快了,都已经在路上了
风扇拧到三档
电视打开,调到新闻台
国家会议、体育比赛、台风海啸
战争、和平、丑闻、荣誉、死了活了
十二点到了
要来的,都离这里不远了
手搓不熄海浪
就搬张凳子坐下
点根烟等着吧
无题
父亲走路的时候
总把头深深地勾在胸前
我在他的肩上看不到那捆草
他却背着它,走了六七十年
许多个黄昏,在客厅等候父亲回来
看见夕阳慢慢割过东墙
我常忍不住揪心哀求:
“天空中伸下的那只脚啊
快快从我父亲的脖子上拿掉。”
如今,你把鬼把戏略略让我察觉:
你对那捆看不见的草使了分身术
把同样的重量,压上我的肩头;
另一只脚不知什么时候
也悄悄伸了下来,在我的脖颈上
稳稳踩定——似乎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
更轻松地行走,而父亲和我
不得不去填补
大地上的坑洞
核桃树
我可以确信的是
郊外河床上的杨树林
向我投来注视
像三十年里消失的那些事物
织成毛衣,长进我的命里
让我在起风的时候
不再抖得如一棵草
而我还要让母亲明白的是
我的手已经放在门把手上
准备穿过每一个日子的产房
去接受幸福的见证
和星空般沉默的顺从
所以她可以把担心放下
只要每天在核桃树下
烧火、穿针、看天
这么多年来
这座小院里向天空生长的
只有这棵核桃树
桥
我梦见来到一座桥上
它悬在黄昏厚厚的雾里
没有路灯 没有行人 没有车辆
看不见头 也看不见尾
但我隐约知道 有一个瞎子
在某个角落算着命 我隐约知道
桥下有水 深水处有一头老鱼
它是瞎子的秤砣
而瞎子掐着 我的生辰
我走在这座桥上
没有人迎面走来 也没有人从背后赶上
好像这是我的桥 是我一个人的桥
这座枯瘦的桥 像一根骨头
在我身体里哗哗作响
风把寒冷钉进我的膝头
而我还没有走到桥的那端
桥!桥!横在我命运的大海上的桥
悬在我的头顶 在风中旋转
如果我能发出一声大叫
会不会把自己唤醒
从生活这张大床上
江城子
那年春节刚过,麦色青青
我们走十里山路,去他家停留
塬岭像俯卧的人拱起脊背
雪把路拧得更细了
冻土抓住麦苗,柿子树挑起天空
阴云为即将开始的村庄葬礼布下气氛
一切都太安静。汽车在远处林间穿行
我们跳上雪层,风即刻
抹掉我们嘴边的“啊啊”大叫
提起三年前事,都说不出话来
风怎能抹去没有说出的沉默?
那年,他的妻子去世……
荒草烧过的痕迹
还要在谷底留很久
向晚事故
它在靠近。吸盘式脚趾越过南山
降临白露刚过的街道。人们和往日一样
下班回家,上市场买菜,在街边闲聊
它在变黑的香蕉上稍作停留,在
麻将摊外围观看一小会,没有新意的牌局
向三楼窗口炒菜的女人瞥一眼,她没在
从眯着眼睛穿针的老太太背后绕过
“留到冬至过后吧。”薄得像条白床单
病孩子透过窗玻璃第三次看见它,还要
再见几次。护士——它的仆人,在动身之前
把旅行包装得满满。月亮升起来了
有事在北方等着,它不能久留,时间到了
吸盘式脚趾越过北郊。人们和往日一样
打开电视,吃晚饭,结束这一天
像它从来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