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尔克：“但死更为纯粹”

何家炜 译

　　　“但死更为纯粹”
　　　　　　——诺阿依伯爵夫人*


1
这一切都会改变：再也没有
这目光，为亲密的事物
所爱……那要发生的，你又能
如何？那由着自身坠落的，
你能抛掷开去吗？我这只
世代相传的手？说吧！你认得愤怒，
你常常为存在而颤抖，在使我不安的
一阵奇异的平静之后……
是我打断了你？你懂得
抚摸……但在抚摸中，
这深入对方的过度的甜蜜
不已正是谋杀，在不断地
弃绝？只有一道窗玻璃将我们隔开，
勉强隔开，药剂师的蔑视
注入深渊，突然而又迅疾，
罪行的花费，悭吝
而又庞大。死亡，
酷似我们的近亲。
生命的波浪层层推进，
那已然是它：母亲般的死亡。

看孩子的食指和他的拇指，
如此温柔的钳子
连面包也都吃惊。
这只手，全然温良，
也许曾杀过鸟儿
并惊颤于
它最后的抽搐。
鼬鼠般的突然否定
可会阻止手，谁来阻止？

有一道裂口
在我们颓圮的心里。


2
不敢为他们命名！这些半神
难以允准我们晦涩的嘴……
甚至连充满执著的灵魂
也只认得这未确定的天使
它渐渐竖起在我们的
痛苦的边缘：清晰、致命而有力，
从不退缩，毫不晕眩，
但即便如此，它却是
一个未知的至高协议的附庸。

它，大写的它，垂直的字母
慢慢地，我们拆解这个词；
是我们此生的青铜边界，
是那些山峰的匿名尺度，
山峰在内心组成一条链
在其险峻和野蛮的部分……
港口的塑像，靠岸时的灯塔，
然而还有，那些蔑视人的海难！

因它而活，这是我们的最终目标，
在悠长的童年与罪行之间，
因它而活在一股如此真实的冲力里，
它岩石般的严峻缄默着
最终为寂静所改变
而达成了默许。


3
放弃吧，虔诚的顾客！点燃的蜡烛
再也无力搅动这些描绘和修整过的脸上
重重的阴影，密布着
过时的冷漠清漆。
慢慢放弃询问这些启程者的
忠告，他们被祷告所冒犯；
他们当然需要更粗暴的心
以便被他们的呼喊劫走。

放弃这温存的讨价还价吧。

而在您自身，您自身的深处，
怎样一座墓地！多少神祇被赦免，
被解雇，被遗忘，报废无用，
多少先知，多少法师
被您疯狂的欲望抛弃！

您让寥廓的天空变得荒芜。
山林女仙明哲保身，
她们回到了树里，只在
汁液里前行，倾洒一串串泪水……
泉水否认自身，而花朵
被不经意的暴力撕碎，
被不明确的发明者变形
令其欣奋至极，
花开无言……一切都
怕您：万物丰盈的可怜杀手！


4
在犹豫的心之巅：
怎样的微笑操控了
犹豫者的嘴！
怎样未明言的缓慢
在这微笑里。怎样的歌
被取消，在这微笑里。与解脱
同样的严肃，
同样的界限。
同样的逃离一如回归。
怎样的微笑！我们称其为挑衅
不是么，在它的双重大胆中，
因过于完整，过于缺失
而无以面对任何一人。


*诺阿依伯爵夫人（Comtesse de Noailles，1876-1933），即出生在巴黎的女诗人和小说家安娜·德·诺阿依（Anna de Noailles），父亲是罗马尼亚裔贵族，母亲是希腊裔钢琴家，19岁时嫁给了诺阿依公爵第四子马修·德·诺阿依伯爵（Comte Mathieu de Noailles，1873-1942），夫妇二人的沙龙吸引了巴黎的诗人、作家和艺术家，其中有耶麦（Francis Jammes）、保尔·克洛岱尔（Paul Claudel）、科莱特（Colette）、纪德（André Gide）、瓦莱里（Paul Valéry）、科克托（Jean Cocteau）、马克斯·雅克布（Max Jacob）等等。1904年，她与阿尔封斯·都德的妻子朱丽娅·都德（Julia Daudet）、戈蒂耶的女儿朱迪特·戈蒂耶（Judith Gautier）创办了“幸福生活”文学奖和同名杂志，后成为法国著名文学奖项——费米娜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