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蒙·雅贝斯：沉睡的客栈

刘楠祺 译



一

带着从天使那儿
偷来的匕首
我构筑我的家园

墙上是你头发的色彩
你立柱般的长裙在幽明中打褶
束光四周是你允诺的部分话语
你的姊妹女儿母亲戴着饥饿的束发带
你的姊妹五种感觉你出生之月的那五个月

带着从天使那儿
偷来的匕首
我构筑我的家园

遥远的西藏那儿没人追得上你那儿你完好地
重新找回你绿而美的灵魂
在哲人们懒散地品味甘草棍儿期间
逃离庙堂
你用脆弱的厌倦之笔把黑夜用光芒
照亮
你连接起死亡和爱情那玫瑰的欲望
连接起往昔的恐怖大地把蜘蛛和恼人的喜鹊连在一起

带着从天使那儿
偷来的匕首
我构筑我的家园

带着无限罗经的鸟儿弃绝了天空
它在你的肩头歌唱着经年的失望
大海在它每一个巢穴中审判灯火
酒精阶梯的大钟无眠的古老钟面
在你永恒的礼拜天在你眼眸四周
在所有孤独真实的白色之间留住你的时间

带着从天使那儿
偷来的匕首
我构筑我的家园

露水的鱼叉任性地潜入水底
那儿果实强压怒火吐出泡沫
那儿珠宝匣出租忧郁花园的汁液
花香扑鼻的天际被刺上世俗的荆棘
此时的裁决由石膏法官宣判
罪恶长笛的宝石镶嵌于指甲

带着从天使那儿
偷来的匕首
我构筑我的家园

皲裂的晨墨被绝对的喜马拉雅山脉耗尽
沿着青苔的马槽从那儿虚空精灵的波浪
前来拍击
波浪把针刺进一个个吞噬书本的
鱼塘
为了你美人鱼的逻辑为你捕获猎物的元气
你愿意被爱
活水畔的猎人窥视着你 他们焦虑地收回
阴影的网具
你在他们后面在托起他们脚步的梦幻里
从他们留在沙上的足迹看看他们那有恃无恐的
傲气

带着从天使那儿
偷来的匕首
我构筑我的家园
那儿壮举和怠惰魔爪与爱抚不过是惯见的恶习
不过是愁苦的被诅咒的山脊
休憩被摧毁的雄鹰那同一种孤独的表情悬挂于
时光的记忆
呵就让海绵的纵酒欢宴为谎言让出
位子
就让再不容倾听雪下之声的人让出位子
那是他骨灰的婚礼是他流亡的光线之核的
冬季
那是占星家和先知们发光而不朽的发辫
橙黄色的天体

带着从天使那儿
偷来的匕首
我构筑我的家园
带着泻湖的薄纱
和侧柏的珍珠
带着鳏居的石头
从野兔的第一下蹦窜
到我的武器野蛮的双翼
手臂没有焦点

我构筑我的家园
我耐心地发迹
谁在惊奇地抱怨
人们能摧毁都市
一扇面向四方的大门
向过路者的欲望开放。

我构筑我的家园
带着风的泪水
清晨的玫瑰傍晚变成铜绿

沉睡中你重新找到
你出生的透明街区
找到彩虹铺就的小巷
和苦涩水晶的广场
经过我们的暖房
我们在那儿成长
却从未见证过
苍白的水藻
和暴风雨的沧桑

带着从天使那儿
偷来的匕首
我构筑我的家园
带着猫头鹰的绣品
和蝙蝠的护身符
带着海鸥的玻璃拖鞋
从鞋跟显现的每一滩血渍浮现出
自由的顶棚从未离开躯体
被世风磨圆的棒子
见证古时野蛮的战役
正是在呼喊的内心你发现了我
狱卒对着沉淀的风喷出詈骂
高墙之后镜子认输
面孔真是如此善变
为了他
霹雳藏起一片森林
在他身上
激动的修女们等待
从钟楼中获得解救
为了他
僧侣们和圣甲虫在宝剑
游移不定的脖子上自缢
在他身上
蚂蚁有了蜂蜡的鼻子
被蹂躏的玻璃柜中所有蜡烛
长出同样的双眼
我揭开面孔上吓人的面具
我是潘神梦想着垂涎的桑葚

用游荡群狗的酵母
和燃烧的火柴长袍
我构筑我的家园
发黑的手指被惊愕震慑
仿佛下意识中愚弄死亡
孤独的世界被交还给起源
流水撕裂了多少个世纪
所有的雕像布满灰尘

在铁锚画笔的回声
和眩目光晕的视网膜上
我构筑我的家园

有个笃信神谕的姑娘
为了她我才存在
在大地大声咀嚼的雨水额头上
和为过路的上帝选民开放的袋底
她发现了陨灭的先兆
好奇心令他们呕吐

这对天生喧哗的燕雀是个奇迹
对虎钳偶遇的鸟栏手套是个奇迹
音乐自有作为圣餐的树脂纵队
纯洁的白色小径上自有草底帆布鞋

待生命的樱桃苏醒
孩子们采撷的时节
我构筑我的家园

二

回忆是林间空地上圣母祷辞的饰带
是大地上圣诞节期间风的燕尾旗

森林自有其秘密的凹槽
自有舞会上鸱枭蜜制的巢穴
还有光线珐琅的碎布指环
为仙女更衣

回忆是泪水化为玉石的项链
是心的斜坡上白色的雪橇

你呼唤我的名字
在海难者的扣眼种植无酵石竹
你呼唤我的欲望
用雾化于土地的滚烫的爱抚
用午间密谈的铅色醋栗皮氅

你呼唤我的热望
用我脉搏的坚果小提琴
用每一枝虚无火炬中拱廊的蟋蟀

你呼唤我的声音
用郁金香用竖琴用你的真爱制成
高傲的臂铠
从爱的枝桠细布在炉膛中发出
第一声劈啪作响的呼喊
回忆是宁静的精华之长脚鹬
太阳在芦苇笼子里漫步世界
孩子们是它的向导
*
水的空气的阴影的泥瓦匠
我认出了他宽阔的外形
在他深深的手的隧道
多处透明
就像波涛上白昼的光斑

他的刀具在我的小径里成熟
在天空中盘旋宛若星星
我入睡后又变成我的黑夜之箭

白雪的羊毛的诱饵的泥瓦匠
在一缕喇叭形的乱发后面
在收获虱子狂欢的头皮季节
我见识了他的凶残
他嘲笑我的惊恐
他是统治凤凰脚爪的裁缝
我在晕眩门廊的高樯日课时将他认出
当你将对我实施救援
我们肩并肩从那里跨过

你将在青蛙斑鸫解救青草天空的
那天归来你躺在那里
你将与白鸽的允诺一同回归
幸福地为重生而接受死亡
我认出这个面带十字的杂耍艺人
你的脸正对着我的脸

三

带着从天使那儿
偷来的匕首
我构筑我的家园
用风的刮刀
和潜水员的角铁
用捕鸟者的红砖
我构筑我的家园
在大海的蓝色石灰肚子里
茨冈女人在那儿开会议论
她们为每一个屋顶争论
人们没有一个呆在家里

带着骗人镰刀的茨冈女人
你们关心的长沙发小麦叶落纷纷
湍流的黑麦是潮汐的大麻
石子的笑声震撼着钟楼
岩石在春天有自己的基座
多情的牧神灌溉着作物
壁炉里公园有自己炭黑的小径
烟囱工第一次作业摸不到门路

带着从天使那儿
偷来的匕首
我构筑我的家园

戴着茴芹套袖的茨冈女人
你们罗缎工具的迷宫
厌倦徒劳地欺骗人群
不知不觉增加了火灾
世界丢失了它的瀑布
黎明和花岗岩钟楼
一幅图象跑遍所有路径
带着大把的火焰硬币
迷宫任凭我们摆布
道路顺从地一条接着一条
人们能够测量生命

为了山鹑之云的造房子游戏
茨冈女人

为了休息日的黄水仙
茨冈女人

为了汗水熔岩的火热
茨冈女人

为了恐惧的牧人告白
茨冈女人

为了四月的章鱼鞋套
茨冈女人

为了陌生之国的港口
茨冈女人

为了命运之蝉的价值

我们交换小湾的权杖

饰满风信子鳞片的茨冈女人
随着水井不稳定地燃烧
转头时戴着闯入的手镯
带着陋室的灭绝的耙子

缀满发烧纽扣披肩的茨冈女人
挂着死一般厌倦的马海毛饰带
醉心于在脑髓中投降的战役
在你们的喉咙里倒空了瓶子

拿着神奇粉笔海碗的茨冈女人
乌木黑板前守纪律的学生在沉思
黑暗孕育着黑暗
黑暗奋起向黑暗抗争

站在礼仪棕榈殿堂的茨冈女人
在镶嵌着紫晶的祈祷层级
画家拒绝绘画 白昼争抢
集市如火如荼 诗人狂喜

披着爬满三角鼠地毯的茨冈女人
该害怕只有一个名字的人
该畏惧只有一种外表的人
桌子矗立在历史的地窖

茨冈女人
穿着树林铃铛的香味坎肩

茨冈女人
穿着皱巴巴浅窝的肥大罩衫

茨冈女人
在为嘴唇开花而爆裂的灯前

茨冈女人
在孤独中挂着锋利的月亮泪珠

茨冈女人
在爱中戴着汲干的泉水边饰

茨冈女人
在果实散乱的心带着剪刀的任性

茨冈女人
抛弃黑夜时带着金线的假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