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瓦伦丁：诗十五首

乔亦涓 译



　　简·瓦伦丁，1934年出生于芝加哥。1956年毕业于哈佛大学拉德克利夫学院，获学士学位。她著有十多本诗集。第一本诗集《梦见巴克及其他诗》出版于1965年并获“耶鲁大学青年诗人奖”。随后出版的诗集包括《沃尔夫河》（1992）、《真实生活的摇篮》（2000）、《山的门》（2004）等。《山的门》获“2004年美国国家图书奖”。
　　瓦伦丁的诗善于营造强烈的陌生化的效果，她用一种短促、浓缩、有时是破碎的句式和分行的方法，将读者带入诗人的内心生活和情感世界，从而去一同经历梦魇、质问和思考。
　　除写作诗歌外，她还翻译了俄罗斯诗人奥西普·曼德尔斯塔姆的作品；并在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萨拉·劳伦斯学院及纽约第92街教授写作课。她长期居住纽约，被授予“2008年纽约市诗人”称号。


小地图

白色的松树

鹿正在靠近

蚂蚁
在我的碗里
——她上哪儿去
当我轻轻把她掸掉?

蜡烛
——它上哪儿去？

我们互相驱逐
——两个动物的灵魂
没有洞穴
形象
或
言词


玫瑰

一座迷宫，
在它的中心，
仿佛上帝存在其中——
但在中心，只有玫瑰，
玫瑰来自那里，
玫瑰在那里生长——
还有我们，在嘴唇和嘴唇的内部：
相貌，眼睛，以及头发，
我们由此诞生，
被抚养，然后结婚，
只有肉体自身，只有肉体的过程
——来自哪里？去往哪里？
然后上帝母亲对吉姆说，在梦里，
没你的事，吉姆，
枕着我膝盖的门廊继续睡吧。


第二个梦

我们都听到了警报。飞机启动
朝我们飞来，从一个友好的国家。你，我想，
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你说，
“没有什么可做的。上一次
尸体就像烧焦了的树木。”
我们有如此多的瞬间。树叶
在街道上方闪着银光仿佛硬币。
孩子们飘浮在四周像电影的慢镜头，吵闹着，
血如同蝴蝶，什么也无法做。


真相

分享面包
就是分享生活
但是真相——
晚上你必须上床睡觉
去聆听真相
闹铃声
来自童年的时钟
在你胳膊里：那
冰冷的房间
一只打翻的小船
墙壁
湿透的画布……


告诉我，什么是灵魂

这是监狱的一个房间，
地板，水泥的，
在房间的中央
一个黑色的池子积满黑色的水。
它通往一条看不见的运河。
掠夺的池子。掠夺的运河。

靠着墙壁，
在炉火边，
曼德尔斯塔姆在朗读，
穿着他的黄色的皮外套，
罪犯们在聆听，
他们给他.
罐头和面包，这是他必需的……


窗户

梦见葬礼
“我们将把他们全部放进这伟大的睡眠之书里。”

“你也许会死去但是
别停止爱我。”

在记忆里
“不要轻视你自己。”

所有的窗户都朝着他流泪。
栗树在北河的岸边。它流泪。

梦 一个泥瓦匠。 你的父亲。

梦 “如果你朝某人开枪
我将从海底走出来
扔掉你的枪。”

梦 “当我怀疑……”
梦 “去澄清。”


给普拉斯，给塞克斯顿

那么诗歌有什么用呢
对一所空旷的白色房屋？

狼，天鹅，野兔，
围坐在炉火边。

当你的诗歌的树
推倒你的房屋，

你用尽全部的力量
有什么用呢？

唯一的用途是自己。
唯一的用途，是绽放。


给沙特尔的黑圣母

有朋友或没朋友，
黑暗或光亮，
元音或辅音，
水或干旱之地，

如今你能给的更多的东西
不过是坟墓
——宽恕啊，请将我安放
给我盖一杯黑色的光


报喜

我看见我的灵魂变成肉体    砰然碎裂
亚麻仁油打翻在纸上
向下流淌      倾泻
没有人抓住它    我的生命碎裂
没有人容纳它    我的
骨盆散开进入上帝


第十一个兄弟

一只手臂仍是天鹅的翅翼
最坏的已发生在这之前：爱——在我知道
它属于我以前——
变成一只野
天鹅      飞走    
穿越起伏的水面

局外人    词语的种子
当我死时
我将为你敞开如一枚打碎的蛋
喑哑的红色


红色的布

红色的布
我躺在地上
否则什么也抓不住

我把手放在地上
细胞膜消失了
什么也抓不住

你埋在土里的位置
这就是一切
而它在呼吸


糟糕透顶的马

　　驽马一动也不动，直到疼痛
　　渗入它的骨髓。
　　　　——佛谕

我第一个自己的家
我的“卧室兼客厅”
在伦敦，1956年
双人床 绿色的床罩
六便士的投币煤气炉
伦敦的雾 巨大的小小脚印
肾结核肾结核肾结核

我认识三个人
工作时又结识了三个
我认识你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生活
你也是 我拽着头发把自己拉起来
四次上升又四次沉沦

——然而我一动也没动


费利尼在炼狱

他铲着沙
在水边，他的沉重的黑眼镜
在雨中闪闪发亮：

“你没看见我多像一个女人吗？”
铲啊，铲啊。

他的喉咙淹没在水中，
鱼的精液在水里开花。
铲沙人，你吃土吗？
土吃你吗？

告诉我
我必须拥有什么
为了生活在这个国度。

而他，镇定又平静，尽管他已死去：
“哦，——鱼的精液，——我们全都是鱼的精液。”


山的门

别让我翻越这艰险的山谷
别让我吃掉这么多星星

我背着一匹死鹿
它捆在我的脖子和肩上

鹿的腿耷拉在我面前
沉重地压着胸膛

人们不想
让我走进

山的门
请让我进入


墨水瓶 黎明

墨水瓶　黎明
楼梯
　　　　楼梯

亲爱的女孩和男孩，
你们愿和我同行吗
告诉我怎么回到起点
——这样我们将相互理解！
在生命的旅途
我们遭遇残酷
但也有善良，
我们伸出鼻子呼吸
在寒冷黑暗的水面上
行走，用我们的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