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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张伟栋:我所是的动物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3-12-04  

张伟栋:我所是的动物



Ⅰ公鸡

有一年,公鸡像母亲一样叫你起床。
像神父一样教你说话。
你在它的爪子下面,在它的羽毛下面,在血红的鸡冠里。
它跳到半空,撕开一个巢穴,没有地点和栅栏的半空,它跳上你。
用它的骨头唱赞美诗。


Ⅱ黑山羊

上班的路上,困顿不堪。两边的田野在野草、灌木和庄稼的弧度上起伏着。
吃草的黑山羊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全神于它们嘴唇和牙齿下面的草地。
像是把从它们头顶上落下的光线撒播到泥土里。
而它们是无比漆黑、瘦弱,又无比地沉默。
黑山羊出现的一分钟,车窗上晃动着黑色的倒影,把我们昏睡的头颅连在一起。
阳光突然像铁流,啊,铁流。树木、草叶、水塘、房屋像是被雕刻出来
迅速地打开这车厢,要雕刻此时此地观看的眼睛。
他们还在谈论着,用一种肉食动物的语言,而那语言正在绞死他们,那语言在吃黑山羊。
它长长的脸也漆黑无比,眼睛黑暗无比,但那眼睛里有奔跑的脚步声,那声音里有一扇窗户。
我们的语言里曾养过这样的黑山羊吗?我们只是在等它们说出我们的语言?
黑山羊所有的全部是沉默,那沉默也是漆黑一片,漆黑里的咩咩声,像是晚祷。
一种晚祷的语言,全身赤裸地任由田野吃着。


Ⅲ猫与狗

我的猫先是在收音机里,后来到了我的床头,用爪子梳我的头发,
和我吃一个碗里的饭,它说喵,就是吃。
我的狗先是和我一起上学、休学,后来到了照片里,它从不说,它的脸就是语言。
它们都会歌唱,喉咙里有个小小的上帝,我就是它们的墓碑。
它们都留下一个地址,在我的语言里留下它们的猫与狗、落日。
在微光里,我用手数着它们皮毛下面的椎骨,也同样有人数着我的。
我用手探入它们的腔体,也同样有人胀满我的。
它们留下、带来怎样的一群人,它们说喵,就是吃。
吃,就是鱼和骨头。它们牵着一群人,加入它们哭腔的合唱。
它们打开冰箱,遥远的北方,里面有冰冻的肉和骨头。
它们的歌唱,就是我们的语言。
我要回去,我要留下,我要沉默得像盐和雪。


Ⅳ裸体动物

它不得不丢失皮毛,裸露她的发声器,像纹身的贝壳。
用她的性器看着我们,拍照,然后借给我们动物。


Ⅴ地沟鹦鹉

它在你的身体里比饥饿埋得深,
像亡友的叫声,忽地使你裁剪红黑两色羽毛。
它的眼镜比你的明亮,带着尖嘴的种子,送你去德国。


Ⅵ烧耗子

看刘小东的绘画《烧耗子》,想到童年里曾将柴油浇到捉来的耗子身上,用火柴点它的尾巴。它拼命奔跑,将火柴里的火苗变成了火光。在田野上,你怀着恐惧看它,怕它跑到你看不到的地方,你在后面拼命追赶。所以,每次你都能看见它死前的抽搐,比那火光还要令人恐惧,它变成了一个你不认识的怪物,它吐血,肚皮上露出黑乎乎的肉。这时,你的脚像是被咬过一样,你不敢用手摸你自己的脸,满手的柴油味把你的手变成它的。
所有的动物,我最恐惧老鼠。
所有的火光,我恐惧自焚,因为从来都没有自焚。
所有的语言,我想能翻译它们的,一旦去听它们的语言,那上面就长出一张人脸。
动物、火光、语言、人脸就是时间。
那曾观看火光和老鼠的眼睛,像田野上的露水一样消失了。
它生活在老鼠的时间,田野和火光在发明一种老鼠的时间。
我哪都没去,只是停留,漆黑的肉撕开水中的河流。
老鼠的时间就是老鼠的时间。
如果世界时间就是世界时间。
请你去画那上面长出的人脸。


Ⅶ狐狸

狐狸总会出现,因为它的声音里有婴儿啼哭的夜晚。
我高中宿舍围墙的后面,一群被饲育的狐狸,
像狗一样让锁链拴在一起,它们的脸有时会在我们房间的玻璃窗上出现,
当我们张望的时候。夜里去厕所,听见几声狐狸的叫喊,就知道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有三年的时间,狐狸就是报时器。
我们有一个单筒望远镜,曾用来观看它们日益明亮的皮毛和它们上面的星星。
一个录音机。它们聚在一起,毛发抖动,像是一个湖。
有时它们的喊声会窜到你的太阳穴里,你呼吸,就会吐出狐狸。该死的狐狸,你们说。
但那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动物?我们在期待一个动物吗?
那群狐狸消失的地方,已遍是等着长大的雏鸡。


Ⅷ喜鹊

喜鹊和北京窗前的树是一体的,
从早到都在,像是窃听者,我们中间隔着铁丝网的窗,
它们在外面读和写,我在里面读和写。
我感到我的肉在一点点地减少。它们铮亮的尾巴在剪草。
在冬天,喜鹊会直接落到你的眼睛里。
你会在雪光中喝到一只喜鹊。
它像是种子落下来。
到处都是喜鹊,从这棵树到那棵树,黑白的毛发到处生长,
其实它们一直藏在动物里。无声地转动着滚轴。
失眠的夜晚,我会穿上一只熟睡的喜鹊,它能踩住我。


Ⅸ人肉炸弹

他们准时,差一点,只剩下炸弹,
肌肉的引线喝着冷空气。
你早晚都是。朝田野的纵深,
途经每个矿井,暗下来的风景信赖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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