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莱尔：诗五首

刘楠祺 译



题解：

　　萨巴蒂埃夫人（Mme. Apollinie Sabatier，1822-1889），原名阿格拉伊·萨瓦蒂埃（Aglaé Savatier），是个私生女，年轻时来到巴黎作了交际花。她心地善良，是公认的美女，与让娜·迪瓦尔相对，有“白维纳斯”的美称。她的沙龙里经常有知名的文人和艺术家聚会，雨果、缪塞、戈蒂耶、圣伯夫、福楼拜、大仲马、柏辽兹、马奈、龚古尔兄弟等都是她家的常客，并尊称她为“女议长”（la Présidente）。1843年波德莱尔与之结识，对她怀有柏拉图式的爱情，为她写了许多匿名情书和赠诗。
　　《恶之花》中的“萨巴蒂埃夫人组诗”共11首，分别为：
　　——1861年版《恶之花》 ：第40首《永如是》、第41首《她的一切》、第42首《“今晚你有何言……”》、第43首《活的火炬》、第44首《反诘》、第45首《告白》、第46首《心灵的曙光》、第47首《黄昏的和声》和第48首《香水瓶》。
　　——1866年《吟余集》：第5首《致一位过于快乐的女郎》和第10首《赞歌》。



永如是

您曾问：“你这奇愁缘自哪里，
像海潮漫过乌黑赤裸的岩壁？”
——当心灵一旦收获了忧郁，
生即为苦。此乃周知的秘密，

这十分单纯的痛苦并无神秘，
就如同您的快乐，谁都明悉。
哦，好奇美女，别刨根问底！
闭上嘴，尽管你能莺歌燕语！

住嘴，无知女！心灵永惊喜！
憨笑似孩提！可与生命相比，
死神屡施妙手，将我们羁縻。

请让我，让我心沉醉虚幻里，
美梦般在您美目中舒展沉溺，
在您眉睫的浓荫里永久安憩！

*本诗首次发表于1855年6月1日《两世界评论》，是波德莱尔首次以《恶之花》为总标题发表的18首诗中的第6首。


她的一切

魔鬼今晨造访，
来到我阁楼里，
他存心想问我尴尬问题，
劈头便说：“我最想知悉，

“世上精华汇集凝聚，
天成她全部的魅力，
黑色和粉红的色彩，
勾勒出她迷人娇躯，

孰最美丽？”——哦，灵魂！
你回答这讨厌东西：
“她的一切皆为慰藉，
便无所谓孰高孰低。

“她的一切都令我狂喜，
不知有何再让我着迷。
她宽慰心灵宛若长夜，
绚烂夺目又仿佛晨曦；

“如此精致与和谐统一，
支配着她的迷人娇躯，
琢磨分析都徒劳无益，
难以把握和谐的韵律。

“哦，她的变化莫测神秘，
与我的感受已合而为一！
她的呼吸幻化音乐旋律，
她的声音弥散馥郁香气！”

*本诗首次发表于1857年4月20日《法兰西评论》。


“今晚你有何言……”

今晚你有何言，可怜孤寂之魂，
心呵，你有何言，我破碎的心？
面对绝美、至善和至爱的女人，
是她神圣的凝视令你重获青春。

——我们都衷心地将她颂扬：
万物也比不上她威权的馨香；
她的仙风艳骨有天使的馥郁，
顾盼中为我们披上光明霓裳。

长夜漫漫，或寂寞孤独，
人海茫茫，或通衢坦途，
她灵如火炬，空中曼舞。

有时，幽灵会漱玉吐珠：“我美，
爱我就应爱美，此乃我之叮嘱；
我是守护神，是缪斯也是圣母。”

*本诗首次发表于1855年1月15日《巴黎评论》。1854年2月16日，波德莱尔将这首诗匿名寄送给萨巴蒂埃夫人。


活的火炬

走在我前面的慧眼充满光明，
定是智天使的磁力幻化而成；
这前行的神圣兄弟是我弟兄，
将钻石般的火花摇进我双瞳。

你从陷阱和重罪中将我救赎，
又引领我踏上寻访美的坦途；
你是我仆人，我是你的家奴；
我全身心听从活的火炬吩咐。

迷人的慧眼闪烁神秘的光芒，
恰似白昼燃烧的烛光；太阳
红光万丈，不敌你神奇闪光；

蜡烛赞美死亡，你将觉醒颂扬；
行进中，请为我灵魂顿悟歌唱，
任何太阳也无法遮挡你的星光！

*本诗首次发表于1857年4月20日《法兰西评论》。1854年2月7日，波德莱尔将这首诗匿名寄送给萨巴蒂埃夫人。


反诘

快乐安琪尔，您可知不安，
可知羞愧悔恨，呜咽厌倦，
还有莫名恐惧的惊悚夜晚，
它摧折人心如揉皱的纸团？
快乐安琪尔，您可知不安？

善良安琪尔，您可知仇怨，
可知双拳暗攥和不甘泪眼，
当复仇女神擂响地狱战鼓，
她化身我们权力的指挥官？
善良安琪尔，您可知仇怨？

健康安琪尔，您可知伤寒，
可知似流民一般步履蹒跚，
沿着苍白的病院高墙辗转，
追寻罕见阳光，双唇寒颤？
健康安琪尔，您可知伤寒？

美丽安琪尔，您可知皱癍，
可知红颜逝去和可憎恨怨，
情人眼中对献身暗藏恨厌，
我们曾眼神贪婪留连忘返？
美丽安琪尔，您可知皱癍？

安琪尔幸福欢乐，光明灿烂，
垂死的大卫王也会向您乞怜*，
从您迷人娇躯求得不老金丹；
安琪尔呵，只求您为我祈愿，
安琪尔幸福欢乐，光明灿烂！

*本诗首次发表于1855年6月1日《两世界评论》，是波德莱尔首次以《恶之花》为总标题发表的18首诗中的第八首。1853年5月3日，波德莱尔将这首诗匿名寄送给萨巴蒂埃夫人，原诗无标题。
*大卫王，古以色列王。《旧约·列王记上》第一章：“大卫王年纪老迈，虽用被遮盖，仍不觉暖。所以臣仆对他说，不如为我主我王寻找一个处女，使她伺候王，奉养王，睡在王的怀中，好叫我主我王得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