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莱尔：诗四首

刘楠祺 译



猫

来，美猫，依偎我多情心房；
请把利爪缩回脚掌，
让我在你的美目中徜徉，
它闪烁青铜玛瑙的光芒。

当我的十指悠然地爱抚
你的头和弹性的脊梁，
当我摩挲你带电的身体，
双手便陶醉愉悦之乡，

想起我的女人，那目光，
宠猫，竟然和你酷像，
深邃冰冷，锋利似投枪，

从头至踵，弥散着
灵气和危险的芳香，
在棕色娇躯旁飘荡。


阳台

我的回忆之母，情人中的情人，
你呵，是我全部的敬意和欢欣！
你可会缅怀那爱抚的美妙温存，
还有黄昏的绮丽，炉边的温馨。
我的回忆之母，情人中的情人，

炉火之夜，阳台上的缠绵，
夜幕笼罩着玫瑰色的轻烟。
酥胸多销魂！心地多良善！
我们常有刻骨铭心的倾谈。
炉火之夜，阳台上的缠绵。

炎热的黄昏，绚丽的夕阳！
天空多深沉，春心多顽强！
我俯身向你，崇拜的女王，
便仿佛嗅到你血脉的芳香。
炎热的黄昏，绚丽的夕阳！

夜色朦胧，宛若一道帷墙，
暗中我将你眸中秘密猜想，
啜饮娇喘，鸩毒呵！甜香！
你纤足安睡在我温暖手掌。
夜色朦胧，宛若一道帷墙。

我深谙如何唤回美景良辰，
依偎在你双膝间鸳梦重温。
你慵倦之美何须他处探寻？
你的美就是你的玉体芳心。
我深谙如何唤回美景良辰。

那盟誓、那狂吻和那芬芳，
可否在无底深渊再度生长？
一如大海深处出浴的太阳，
重焕青春，再次跃上穹苍？
——呵盟誓！狂吻！芬芳！


魔鬼附体

金乌罩上了黑纱一片*。
生命之月呵！请像它蒙上黑暗；
随意睡觉吸烟，切记阴沉无言，
完全浸入厌倦的深渊；

这样我很喜欢！倘若你今天
想如蚀后的星辰走出黑暗，
在疯狂充斥之地神气活现，
那好！出鞘吧，可爱的短剑！

就让你双眸中燃起烛火之焰！
就让欲望在莽汉的眼中点燃！
你灵动或病恹，我全都喜欢；

无论黑夜朝霞，全凭君调遣；
我周身振颤，神经无不呼喊：
“爱你别西卜呵，崇拜亿万年*！”

*黑纱，指日蚀。
*别西卜（Belzébuth），《新约•马太福音》中的鬼王。


幽灵

一、黑暗

阴冷的地窖深不见底，
命运之神已将我遗弃；
玫瑰色的欢快阳光从此别离；
惟有夜神相伴，她面色阴郁，

我像被上帝嘲弄的画家，
唉！判决我为黑暗作画；
如厨师将悲伤当作调料，
我将自己的心烹煮煎炸。

倏忽间，有个闪亮颀长的身影，
仿佛是优雅和华美造就的幽灵。
当她全部身姿显现，露出真容，

那东方的神韵恍若梦境，
我认出了我那美丽访客：
是她！黑肌肤光彩晶莹。

二、芳香

读者，你可有过如许时光，
沉醉和怡然地品味芬芳，
无论弥漫教堂的乳香气息，
还是香囊中陈年的麝香？

令人陶醉的魅力奇特悠长，
再现出往昔流逝的时光！
若情郎俯身于醉人的玉体，
从回忆中采撷美妙花香。

闺房的香炉，活性的香囊，
从柔软浓密的秀发深处
弥漫蛮荒和野性的芬芳，

还有她薄呢和丝绒的衣裳，
无瑕的青春在那里徜徉，
散发出一种皮草的芳香。

三、画框

尽管出自于名家的画笔，
配上好画框也如虎添翼，
与广阔的自然一旦脱离，
我便感无名的诧异惊喜，

金银珠玑，璎珞家具，
正匹配她的绝代美丽；
其他的饰品全当陪衬，
她至美光彩无法遮蔽。

甚至有人提及，说她
自信是万人迷；会将
她的裸体淹没于罗绮，

在丝绸的亲吻中快意，
一颦一笑，亦疾亦徐，
显出猿猴般优雅童趣。

四、肖像

情火已为我们熊熊点燃，
病与死将我们化为灰烟。
无论是吞噬我心的芳唇，
还是热烈和温柔的双眼，

从慰藉一样疯狂的亲吻，
到比阳光还炽热的爱恋，
何所剩？可怕呵，灵魂！
竟如三色素描那般惨淡*，

我会在孤寂中走向生命终点，
而时光之神，这偏袒的老汉，
每天用坚硬的翅膀抹去时间……

生命与艺术的杀手虽仍凶险，
但她镂刻在我记忆中的快乐
和荣耀无法泯灭，直至永远！

*本诗作于1860年3月，首次发表于1860年10月15日《艺术家》。1859年4月，让娜`迪瓦尔中风瘫痪，诗人在伤感之中写下这组充满哀伤和回忆的诗。
*三色素描（trois crayons），一种用黑、白、红色粉笔在蓝色或米色的纸张上所作的素描，是十八世纪初法国画家华多（JeanAntoine Watteau，1684-1721）等人的典型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