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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范剑鸣:与春天一起返乡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4-02-06  

范剑鸣:与春天一起返乡


不久我又要回来,又要见到那些
曾经与我相守的山峰,还有故乡
让人安全的,也是让人崇敬的轮廓……”
  ——荷尔德林
 
 

车子泊在乡亲的门口 
 
柴薪潦倒地堆放着
黯淡之色,与紧闭的门扉一样
砂砾零乱,在阶前呈失散之状——
够了!在村子里
这门户的确与众不同
任凭滞留远方的乡亲如何怜惜这屋子
就算他虚拟地为其张贴了
福字和春联
也不可能抗拒如此一幕:
返乡者的车子
已选择性地泊在那大门前
堵住了岁月的流转…… 
 

母亲像往昔一样早起 
 
勺子里的水漾动已久
刀斜在案上
菜蔬层次分明,无有原形——
村子里最平凡的事物一再复现
那啼鸟的晓唱
也被炊烟赋予了淡然和宁静
当散而复聚的儿孙们次第起床,母亲
已经像往昔一样早起——
她半个多世纪的人生周而复始
仿佛她亲手张罗的晨炊…… 
 

水在管子里静静流淌 
 
管子里包容的沉默,短暂
细小而透明
正如被诗歌疏散到纸上的往事
水在管子里静静流淌
时光的旅途从未中断
深山的泉源总是能找到恰当的出路
在人间,在木桶,井
和引水的管子之间
神灵之手
这就样突然显露隐藏已久的脉搏…… 
 

我并没有打开手机里的诗篇 
 
在河湾
总会有一群翔集的白鹭,让我
同时青睐那些枝叶出众的树
但我并没有
打开手机携带的诗篇
从沃伦到默温,从米沃什到塞弗尔特
我担心精美的艺术
在现实的对照中露出可怕的缺陷
我更害怕:这家园之树
由于遗漏于艺术之外
而遇砍斫之心——像西方那位
痴狂的画家一样
知道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河湾,逝者如斯,而岸柳鸣禽
总是如此恰当地把握了生活的分寸 
 
*米沃什《礼物》诗句。
 

留宿 
 
1间房,2间房,3间房……
孩子们在灯光下屈指数点着
今晚的眠宿之处——
仿佛长辈交给晚辈的作业
又仿佛儿女们交给父母的习题
一年就这么一次
老老少少归栖在故乡的屋檐下
4间房,5间房,6间房……
再简陋的床塌和被衾
也能布置出一个大家庭团聚的盛况
为此,再短暂的留宿
也不是旅夜 
 

与兄弟一起登高 
 
与往昔的履迹一一重合
正是此刻我们所愿
这道山梁的小径通往高处
但即使到达巅峰,也不能见到
赤着膀子的负薪少年
我们各自对孩子说起了一个年代
但城里长大的他们无法理解
我们人生的开端
有两条道路:一条通往小镇的学校
另一条通往深山
更沉重的汗滴…… 
 

牛眼里的世界 
 
它眼里的世界
与祖先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河流依然朝西山流去
田园适合于青草和稼穑
白鹭比往年多了一只
也不过是暂时的事
我诗歌里反复提到的村庄
证明了人类如此务虚
我震惊于它的平静
当一个衣着光鲜的归乡者
来到了它的眼前
与它亲近…… 
 

父亲改不了捡拾的习惯 
 
生锈的螺丝。破旧的广告牌
生有漏洞的箩筐
标语斑驳的红丝绸
没有笔芯的笔壳
乡亲建造新居时遗弃的短板
和一截铁丝……
在父亲的眼里
世间并没有无用之物
他归拢这些暂时赋闲的东西
却并不急于为它们
找到新的用途
他只是对物质的匮乏充满忧患
而我的母亲已经不堪
向儿女们诉苦:
新房子成了展览馆
你看,我亲手丢到河边的破竹席
又回到了这住房的角落…… 
 

族谱里的家训 
 
一宜尊贤重士
一宜敬老尚齿
一宜重君臣之伦
一禁结交匪类
一禁溺爱后妻弃前妻子
一禁欺骗兄弟孤儿
一禁顺妻逆亲
一禁子媳言父母过失
一禁弃老远游……
这些雕版印刷的繁体字
仿佛大地上消长的树木
标示着血脉和故乡
人们并没有复制全部的生活理念
但这些印签般古老的汉字
一直让远离故土的游子
感到温暖,和慰藉 
 

每一棵树都是岁月的坐标 

庐墓频添
新的道路已诞生于旧的尘世
当你漫步于陌上
注目旷野上那棵苍老之树
同时会惊讶于
路边一株未成年的小树
它新鲜的枝叶
更让人感觉光阴独特的布局
从河滨到山冈
村庄增减的树木并不会少
正像村里
那些添寿的长者
和互不相识的孩子
每一棵树木都是岁月的坐标 
 

水禽离开河岸的时候 
 
一道,两道
宽阔而平静的江面上
划过深深的水痕
对于水禽
我确实不知道它们的家园
是江水还是河滨
只是习惯地想到:离开河岸的它们
就是背井离乡的人
喜欢自由
和江湖里的每一片晨曦
当两条水波交汇一起
它们找到了漂游的乐趣——这
与远处的竹筏不同
与节日停工的挖砂船,也不同 
 

天井里的星星 
 
天井里的星星
只需要轻轻看上一眼
就能知晓返乡者离开的日子
到底有多长
同样,一名返乡者
只需要把天井里的星星
轻轻地看上一眼
就能把倦于奔波的心
挂在故乡的檐顶上歇息
天井里的星星
永远不会像热爱飞翔的小鸟
对坐井观天的乡亲说:
外面的世界很大
井底很小…… 
 

草叶上的露珠如此均匀 
 
在密集的稻茬间
小草均匀地萌生在大地上
与树枝打乱的阳光不同
露珠总是均匀地光临每一片草叶
我感动于它们离开的时候
并不会拥挤在光线的车轨上
它们各自分散
离开河边的村庄
我曾经担心它们仿效人类
在节日的时候汇集一处
用狂欢的海洋给草木们带来灾难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在村庄里,它们的聚散离合
有自在之道,和轻盈之美 
 

那些电线上的音符 

我站了多久,它们就站了多久
那些电线上的黑鸟
仿佛蓄电池,与太阳交换内心的光明
在春天的早晨,我虽然也喜欢
那些灌木丛或高枝上歌唱的鸟儿
但此刻,我更喜欢这些
沉默的音符——它们仿佛
高压电流变成的乐章
与人类并不知晓的声音
深沉地共鸣——此刻
它们比一群掠过田野的雀鸟
更有诗人的风范 
 

祖先的面孔渐渐远去 
 
相比于那位躲官司的乡亲
相比于那位为了残疾孩子上学
每天奔走于乡间道路的母亲
这一段绯闻传播得更快——
她,站在了屋顶
叫嚷着要纵身一跳
把堵在家门口的丈夫引开
给情人
开辟了一条逃离之路……
传播者并没有找到
这段乡村爱情的理由
但它确实让乡亲们忘掉了
一年生计的得失
让祖先的面孔,和流传已久的名誉
石臼一样远离村庄的核心 
 

这一道年轮过于醒目 
 
我更愿意随着一条土路
重见昨日的河谷
我更愿意看到层峦叠嶂之内
小村高古的面容
那溪涧上的木桥即使断了
也不会阻挡通往风雨亭的道路
那河湾的石拱即使塌陷一角
也不会阻滞旅途和前程
石壁间搁置的水碗
充满良善的心计
而水车在磨坊边无心地转动
——但这条新修的水泥路
峰回路转
宛如一道过于醒目的年轮
小山村的风光
随车轮滚滚移到了别处 
 

归燕在老房子里安家 
 
在乡亲的新居里
残留着燕子搬家的痕迹
那灯管上斑驳的泥土
表明选址的错误确实发生
那是一次强行的送别
如今村子里,不论是新房还是土屋
经常开放的门户已不多见
燕子啊,请不要责怪乡亲的无礼
邻近人类生活的习惯
不得不改变
老房子仍然可以遮避风雨
比以往还有更大的便利:
那残破的豁口
正是从不关闭的门户 
 

我不再提河流的名字 
 
大坝前它不再轻易流动
这条故乡的河
我不再提它的名字
并不是想到它命名之前
有更美好的风貌
而是我已经与它一样
历经了不少的岁月
不再需要一次次在纸上证明
自己是有故乡的人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我不再说出河流的名字
我希望自己的心灵像星辰一样
没有地理的标识
只接受时光的磨损 
 
*米活什《礼物》诗句。 
 

乡村摇滚 
 
他用一曲《天空之城》
教给我电吉它的强力和弦
他以前使用的木吉它
只适合于另一些乡村的谣曲
在这个村子里
二胡,笛子,唢呐
这些海子说到的中国乐器
已全部消亡
他从远方归来
复活的乡村音乐
已不是我少年时代所浸染的
这正是我希望的音乐——
它不但可以掩盖不幸的身世
而且可以代表或显露
一些时代的气息 
 

卯时响起迎春的鞭炮 

在村子里
鞭炮的鸣放有着固定的对象
它可能是一些神
从村子东头请到西头;
它可有是一些特别的人
长寿之人,进学之人
改变命运走向的人……
它还可能是一些抽象的事物
比如现在
村子在骤然响起的鞭炮中颤动
所迎来的
既不是久别重逢的人
也不是乐于助人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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