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朵兄”视频号 会员列表
主题 : 陈依达:停云,与鹰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4-07-04  

陈依达:停云,与鹰




  我喜欢华兹华斯。2010年冬,我独自乘火车从伦敦前往湖区(Lake District),快到温德米尔(Windermere)站时,透过车窗玻璃看见天空一朵硕大的停云。这朵云与其它的云块,在附带和恋合中很明显地分离了出来,陀螺的形态,上下垂直的空间感。想起华兹华斯的诗歌《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也被译为:水仙),感觉自己跨越时空姗姗而来,云为我驻足,心中怦然一动。
  威廉·华兹华斯(1770-1850)是十八世纪英国浪漫主义大诗人,湖畔诗派的创始人之一,也是其中成就最为斐然者。他1778年与友人柯尔律治出版诗歌合集《抒情歌谣集》,1800年发行第二版时增添了一篇长序,此文被视为浪漫主义新诗歌向古典主义旧诗歌的全面宣言书。其中华兹华斯提出了诗歌主张,认为诗歌不是游戏文字,所有好诗都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而这种情感是“经过在宁静中追忆的”。华兹华斯还认为,诗人的使命伟大,诗的性质崇高,诗歌是“一切知识的开始和终结,同人心一样不朽”。
  然而我没能像喜爱艾略特、狄兰·托马斯的诗那样赞美华兹华斯的诗歌,这大概归结为在阅读中对语言极致性体验的渴望。因为华兹华斯追寻的是一种“人们真正用的语言”,在诗集《抒情歌谣集》的创作过程中,柯尔律治与华兹华斯有个分工:前者写“关于迷信的、至少是浪漫的人物”,而后者则是致力于“赋予日常事务以新鲜的乐趣”。美国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在《西方正典》中指出,西方经典的抒情诗歌领域中,仅有两位最卓越的创新者,彼特拉克和华兹华斯,前者开创了文艺复兴诗歌,后者创立的现代诗歌,至今已延续了两个多世纪。布鲁姆进而沿用维柯的术语来阐述:彼特拉克创立了贵族时代的抒情诗,经由歌德之手达到极致;华兹华斯则开启了民主/混乱时代对诗歌的祝福/诅咒,而诗歌本身不涉及事件。 布鲁姆如此高的定位与评价,令我重新审视华兹华斯的诗歌。
  华兹华斯写了大量以贫穷、孤寂、讴歌大自然的美与和谐等为主题的诗歌,布鲁姆认为“个人意识的成长”也是他诗歌的重要主题。华兹华斯在诗歌《康柏兰的老乞丐》中,描写了一位贫穷的老人,目光凝重严峻,弯身拾起村妇们的施舍,孤坐在荒山群绕之中吃着面包,他颤抖着,却竭力保持姿态不想抖落面包,然而小山雀却生生地在他周围分享着如细雨般洒落的面包屑。诗行令我落泪。布鲁姆认为这样的诗歌是世俗的启示,揭示出人生终极之事。如果真有神启而天然的虔诚这种矛盾修饰法,那么这段诗必定就是:老乞丐与小山雀、石上的阳光、颤抖的手中撒下的面包屑。这是一种顿悟,它向华兹华斯及我们昭示了一种至高无上的价值,昭示了人类在最窘迫的时刻仍应保持的尊严。
  一个不争的事实似乎是,华兹华斯从1875年之后进入诗才的衰落期。美国社会文化评论家莱昂内尔·特里林在分析华兹华斯的文章中,提及艾略特对华兹华斯文学天赋出现减弱现象的解释,称其失去了伟大性,沦为“静止、悲伤的衰弱之音”。更有意思的是,艾略特指出华兹华斯的问题在于没有受到“老鹰”的侵袭:安德烈纪德笔下的普罗米修斯说过,这只老鹰是精神生活或诗意生活取得成功的必要条件——“必须有一只老鹰。”稍后特里林补充道:我们的文化对那些强壮的、狂野的、过于自信的,以及在个性中具有好斗精神的人具有极强的偏好。这既指出了华兹华斯品性偏于高雅、恬静的文学局限性,也对一些诗人的行为方式提供合理的解释。在“鹰的冲撞下”的种种血脉贲张。特里林在解读华兹华斯诗歌时,借用“神秘主义”气质来传达诗人在体会自身存在时的强烈感觉:意志的荣耀,以及灵魂的力量被引向了灵魂对自身所产生的愉悦之中。黑格尔把华兹华斯诗歌中描述的行为方式,称作新的人类天赋,即关于“Gemüt”的才能,此德文词只能近似地翻译成“心灵”,体现了关于敏感性、果敢特征与慷慨胸怀。黑格尔将“Gemüt”定义为一种欲望和意志的表现形式。
  当你身处湖区,华兹华斯的故土,就能被他自然主义情怀的地理的归巢感所环绕。我在华兹华斯博物馆(鸽屋Dove Cottage相距不远)欣赏了大量的油画、手稿、日记及诗人们之间交往的信件。之后我独自一人沿着湍湍溪流旁的密林散步,三个小时后走到汽车站。离开温德米尔时,大地盖满了雪花,我平生第一次,左脚绊住右脚,重重地摔倒。两位英国人把我架起来,问我是否Okey?我瞬间想到神秘的力量。云在哪里?
描述
快速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