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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德莱尔:诗五首
刘楠祺 译 无法救治 我们能否抑制悔恨?它古老悠长, 还活着,身体扭动晃荡, 一如尸身上的蛆虫,靠我们喂养, 又像毛毛虫寄生橡树上。 我们能否抑制悔恨?它古老悠长。 有何灵丹妙药,酒石药汤, 能将这夙敌溺亡? 这个毁灭者,它贪狠如娼, 像蚂蚁坚忍顽强。 有何灵丹妙药,酒石药汤? 讲吧,漂亮女巫,哦,知道就讲, 瞧这生灵,他愁苦满腔, 就仿佛在伤员挤压之下濒临死亡, 又惨遭铁蹄的蹬踏重创, 讲吧,漂亮女巫,哦,知道就讲, 这濒死的人,早已引来了饿狼, 乌鸦也正在垂涎窥望, 告诉这垂死挣扎的士兵!没有 坟墓,没有十字勋章; 这可怜的濒死者早已引来饿狼! 污浊漆黑的苍天,谁能照亮? 谁能划破暮色茫茫? 浓过沥青,没有黑夜与朝阳, 无阴森闪电和星光。 污浊漆黑的苍天,谁能照亮? 客栈小窗内,闪烁的希望 被吹熄,永远死亡! 月黑风高夜,迷途的游子, 何处是栖身的地方! 魔鬼吹熄客栈希望的烛光! 可爱女巫,你喜欢被咒群氓? 说,你可知罪不容谅? 你可知,悔恨似剧毒的箭矢, 靶子却是我们的心房? 可爱女巫,你喜欢被咒群氓? 无法救治用它该死的利齿啃光 我们的心这可悲的墓葬, 还常常像白蚁那样不断地蛀蚀, 对建筑物从根基上毁伤。 无法救治用它该死的利齿啃光! ——我有时在残破剧场守望, 乐队在嘈杂地奏响, 有位仙女,在地狱似的天上 奇迹般地点亮霞光; 我有时在残破的剧场里守望, 这生灵身披罗纱,金光罩身上, 令伟岸撒旦也自愧沮丧; 可我的心呵,从未曾大喜过望, 在久久翘首期待的剧场, 盼罗纱长翼之人,却总是失望! *本诗作于1847年,首次发表于1855年6月1日《两世界评论》,是波德莱尔首次以《恶之花》为总标题发表的18首诗中的第十三首,原标题为《致金发仙女》(A la Belle aux cheveux d’or),系波德莱尔在观看玛丽·多布伦出演的梦幻剧《金发仙女》后所作。
倾谈 您似秋日的晴空,粉红而明亮! 可我心中的愁绪似涨潮的海浪, 待落潮时分,愁闷双唇空留下 苦涩的沙滩那令人灼痛的回想。 ——你手何必爱抚我麻木的胸膛; 女友呵,你的纤手正在探访 被女人尖牙利爪蹂躏的旧伤。 别再找了;我心已被狗吃光。 我的心如饱受玷污的殿堂; 群氓酗酒残杀,揪发撕抢! ——您却酥胸裸露,弥散清香!…… 哦,美人,心之无情枷锁! 你双眸似狂欢般火热明亮, 要将疯狗吃剩的残渣烧光! *本诗首次发表于1857年第一版《恶之花》。 秋歌 一 我们就要沦入阴冷的黑暗; 再会吧,骄阳,夏日苦短! 我已听到枯枝忧郁的哀叹, 坠落小径,坠落深深庭院。 严冬将在我心重返:愤懑, 仇怨,苦役,颤栗和憎厌, 宛若红日坠落在北极地狱, 我的心只能是赤红的冰团。 我忐忑地聆听每根枯枝折断; 远比搭建断头台的闷响愁惨。 我心仿佛羊头撞锤*下的城堡, 在无尽的重击声中轰然塌陷。 单调的撞击声令我头晕目眩, 似某处有人火急钉着棺材板。 为谁?——昨日盛夏;今已秋天! 这神秘之声恰似送葬的鼓点。 二 我爱您细长双眸间流翠的波光, 温柔美人,如今万事令我神伤, 无论您的爱,还是客厅和炉火, 我看都不抵海面上艳丽的太阳。 甜心,爱我吧!就像慈母一样, 即便我是薄幸儿,或凶恶无良; 请像恋人或姊妹赐我片刻温馨, 哪怕是华美秋日,或一抹斜阳。 时不我待!贪婪坟墓正在窥望! 呵!请让我将头依偎在你膝上, 缅怀灿亮的夏日骄阳, 品味金色的晚秋柔光! *本诗首次发表于1859年11月30日《当代评论》,副标题为“献给M.D”,即玛丽·多布伦。 *羊头撞锤(bélier),古代的一种攻城工具。 致一位圣母——仿西班牙风格的许愿辞
圣母,女主人,在苦痛的深渊 我愿为你筑造一座地下的祭坛, 远离嘲笑的目光和红尘的欲念, 在我心中最黑暗的一隅,为你 挖个壁龛,用碧蓝和黄金妆点, 再安放上你的塑像,引人赞叹。 我用高雅诗句编织纯金的栅栏, 缀满精思的韵脚,水晶般璀璨, 为你在头顶加冕华盖般的桂冠; 哦人间圣母,我还要满怀嫉羡, 将一袭番邦风格大氅为你裁剪, 大氅坚挺厚重,衬里要用猜嫌, 让它似岗亭般将你的魅力遮掩; 不镶珍珠,只镶上我泪珠串串! 你的长袍,将是我战栗的欲念, 欲望起伏蜿蜒,携我入地升天, 在峰顶上摇曳,在深谷中安眠, 用吻将你白皙红润的玉体盖满。 我要用景仰之心,为你做一款 漂亮的绣鞋,供你的玉足作践, 柔软的绸缎,将玉足紧紧裹缠, 恰便似忠实的模子将印模保管。 我虽尽心竭力,若仍不能雕琢 一轮明月般的银盘镶你的踏板, 我就把咬得我肝肠寸断的毒蛇* 放在你脚边,听任你蹂躏消遣, 救赎众生的胜利女王,莫放过 这恶魔,它满腹的毒液与仇怨。 你会看到我的思绪似排排蜡烛, 妆点花团锦簇的童贞圣母祭坛, 蓝色穹顶上,镶嵌起繁星点点, 久久将你凝视,如冒火的双眼; 既然我全身心将你爱恋、赞叹, 一切都将变为香料,历久弥散, 频频膜拜你,白雪皑皑的峰顶, 我心潮澎湃,恰一似雾卷云翻。 最后,为你玛利亚角色的圆满, 也为搀杂起爱和野蛮这阴暗的 快感!我这刽子手将满怀疚歉, 要用七宗罪*锻造出锋利无边的 七把匕首,像黑心的江湖巨骗, 把目标锁定你情爱深深的心坎, 支支匕首全插进你抽动的心间, 那呜咽的心间,那泣血的心间! *本诗作于1859年,首次发表于1860年1月22日《闲谈》。1859年,波德莱尔在得知玛丽·多布伦与诗人邦维尔双双共赴法国南方后写下了这首诗,诗中充满怨艾的告白。 *蛇象征嫉妒。 *七宗罪(Sept Péchés),基督教以傲慢、贪婪、淫欲、暴怒、饕餮、嫉妒、怠惰为七宗罪,认为这是必遭永劫的七种大罪。
秋之十四行诗 你水晶般的明眸仿佛对我窃语: “冤家,我哪儿好,让你欢喜?” ——行了,闭嘴!我激忿不已, 除非远古驯兽能令我平心静气, 我的心不愿袒露地狱的隐秘, 催眠女正招手邀我永久安息, 我不愿披露火写的黑暗传奇, 我痛恨激情,理性令我窒息。 让我们相爱甜蜜。哨所里,爱神 已张开宿命之弓,阴郁而又隐蔽。 他武库中十八般兵器我样样熟悉: 罪恶、疯狂、恐惧!——哦,苍白的雏菊! 如此苍白冷漠的玛格丽特呵*, 你是否亦如我,似秋阳低迷? *本诗首次发表于1859年11月30日《当代评论》。 *法语中,“雏菊”一词(marguerite)与作为人名的玛格丽特(Marguerite)发音相同。“苍白冷漠的玛格丽特”,不详。 虚幻之爱 哦,懒人儿,我见你走过, 四处弥漫余音绕梁的笙歌, 你忽停下韵动舒缓的脚步, 闲愁仿佛荡漾在你的秋波; 借着煤气灯光我将你凝望, 病态美映着你苍白的前额, 宛若黑夜的火炬点亮曙光, 你肖像般的双眸摄人魂魄, 我惊叹这异样清新的国色天香! 纷纭回忆如厚重华塔将她娇藏, 她身心似熟透的蜜桃皮薄水汪, 仿佛静候独擅风情的睿智情郎。 你是三秋之果,美味无限, 还是承接泪雨悲伤的陶罐? 是憧憬中远方绿洲的迷香, 还是温柔的香枕或是花篮? 我曾见过许多最忧郁的双眼, 却从无珍贵的情感隐匿其间; 恰便似宝椟无珠,颈无饰钻, 比你更空虚昏暗,哦,苍天! 逃避真实的心灵面前,难道 你的表象仍不足以令它心欢? 何惧你举止轻浮,麻木冷淡? 崇拜你美,向面具矫饰再见! *本诗作于1860年3月,首次发表于1860年5月15日《当代评论》,原标题为《矫饰》(Le Déc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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