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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波德莱尔:诗五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4-06-16  

波德莱尔:诗五首

刘楠祺



无法救治

我们能否抑制悔恨?它古老悠长,
  还活着,身体扭动晃荡,
一如尸身上的蛆虫,靠我们喂养,
  又像毛毛虫寄生橡树上。
我们能否抑制悔恨?它古老悠长。

有何灵丹妙药,酒石药汤,
  能将这夙敌溺亡?
这个毁灭者,它贪狠如娼,
  像蚂蚁坚忍顽强。
有何灵丹妙药,酒石药汤?

讲吧,漂亮女巫,哦,知道就讲,
  瞧这生灵,他愁苦满腔,
就仿佛在伤员挤压之下濒临死亡,
  又惨遭铁蹄的蹬踏重创,
讲吧,漂亮女巫,哦,知道就讲,

这濒死的人,早已引来了饿狼,
  乌鸦也正在垂涎窥望,
告诉这垂死挣扎的士兵!没有
  坟墓,没有十字勋章;
这可怜的濒死者早已引来饿狼!

污浊漆黑的苍天,谁能照亮?
  谁能划破暮色茫茫?
浓过沥青,没有黑夜与朝阳,
  无阴森闪电和星光。
污浊漆黑的苍天,谁能照亮?

客栈小窗内,闪烁的希望
  被吹熄,永远死亡!
月黑风高夜,迷途的游子,
  何处是栖身的地方!
魔鬼吹熄客栈希望的烛光!

可爱女巫,你喜欢被咒群氓?
  说,你可知罪不容谅?
你可知,悔恨似剧毒的箭矢,
  靶子却是我们的心房?
可爱女巫,你喜欢被咒群氓?

无法救治用它该死的利齿啃光
  我们的心这可悲的墓葬,
还常常像白蚁那样不断地蛀蚀,
  对建筑物从根基上毁伤。
无法救治用它该死的利齿啃光!

——我有时在残破剧场守望,
  乐队在嘈杂地奏响,
有位仙女,在地狱似的天上
  奇迹般地点亮霞光;
我有时在残破的剧场里守望,

这生灵身披罗纱,金光罩身上,
  令伟岸撒旦也自愧沮丧;
可我的心呵,从未曾大喜过望,
  在久久翘首期待的剧场,
盼罗纱长翼之人,却总是失望!

*本诗作于1847年,首次发表于1855年6月1日《两世界评论》,是波德莱尔首次以《恶之花》为总标题发表的18首诗中的第十三首,原标题为《致金发仙女》(A la Belle aux cheveux d’or),系波德莱尔在观看玛丽·多布伦出演的梦幻剧《金发仙女》后所作。


倾谈

您似秋日的晴空,粉红而明亮!
可我心中的愁绪似涨潮的海浪,
待落潮时分,愁闷双唇空留下
苦涩的沙滩那令人灼痛的回想。

——你手何必爱抚我麻木的胸膛;
女友呵,你的纤手正在探访
被女人尖牙利爪蹂躏的旧伤。
别再找了;我心已被狗吃光。

我的心如饱受玷污的殿堂;
群氓酗酒残杀,揪发撕抢!
——您却酥胸裸露,弥散清香!……

哦,美人,心之无情枷锁!
你双眸似狂欢般火热明亮,
要将疯狗吃剩的残渣烧光! 
 
*本诗首次发表于1857年第一版《恶之花》。 


秋歌



我们就要沦入阴冷的黑暗;
再会吧,骄阳,夏日苦短!
我已听到枯枝忧郁的哀叹,
坠落小径,坠落深深庭院。

严冬将在我心重返:愤懑,
仇怨,苦役,颤栗和憎厌,
宛若红日坠落在北极地狱,
我的心只能是赤红的冰团。

我忐忑地聆听每根枯枝折断;
远比搭建断头台的闷响愁惨。
我心仿佛羊头撞锤*下的城堡,
在无尽的重击声中轰然塌陷。

单调的撞击声令我头晕目眩,
似某处有人火急钉着棺材板。
为谁?——昨日盛夏;今已秋天!
这神秘之声恰似送葬的鼓点。



我爱您细长双眸间流翠的波光,
温柔美人,如今万事令我神伤,
无论您的爱,还是客厅和炉火,
我看都不抵海面上艳丽的太阳。

甜心,爱我吧!就像慈母一样,
即便我是薄幸儿,或凶恶无良;
请像恋人或姊妹赐我片刻温馨,
哪怕是华美秋日,或一抹斜阳。

时不我待!贪婪坟墓正在窥望!
呵!请让我将头依偎在你膝上,
缅怀灿亮的夏日骄阳,
品味金色的晚秋柔光!

*本诗首次发表于1859年11月30日《当代评论》,副标题为“献给M.D”,即玛丽·多布伦。
*羊头撞锤(bélier),古代的一种攻城工具。



致一位圣母——仿西班牙风格的许愿辞

圣母,女主人,在苦痛的深渊
我愿为你筑造一座地下的祭坛,
远离嘲笑的目光和红尘的欲念,
在我心中最黑暗的一隅,为你
挖个壁龛,用碧蓝和黄金妆点,
再安放上你的塑像,引人赞叹。
我用高雅诗句编织纯金的栅栏,
缀满精思的韵脚,水晶般璀璨,
为你在头顶加冕华盖般的桂冠;
哦人间圣母,我还要满怀嫉羡,
将一袭番邦风格大氅为你裁剪,
大氅坚挺厚重,衬里要用猜嫌,
让它似岗亭般将你的魅力遮掩;
不镶珍珠,只镶上我泪珠串串!
你的长袍,将是我战栗的欲念,
欲望起伏蜿蜒,携我入地升天,
在峰顶上摇曳,在深谷中安眠,
用吻将你白皙红润的玉体盖满。
我要用景仰之心,为你做一款
漂亮的绣鞋,供你的玉足作践,
柔软的绸缎,将玉足紧紧裹缠,
恰便似忠实的模子将印模保管。
我虽尽心竭力,若仍不能雕琢
一轮明月般的银盘镶你的踏板,
我就把咬得我肝肠寸断的毒蛇*
放在你脚边,听任你蹂躏消遣,
救赎众生的胜利女王,莫放过
这恶魔,它满腹的毒液与仇怨。
你会看到我的思绪似排排蜡烛,
妆点花团锦簇的童贞圣母祭坛,
蓝色穹顶上,镶嵌起繁星点点,
久久将你凝视,如冒火的双眼;
既然我全身心将你爱恋、赞叹,
一切都将变为香料,历久弥散,
频频膜拜你,白雪皑皑的峰顶,
我心潮澎湃,恰一似雾卷云翻。

最后,为你玛利亚角色的圆满,
也为搀杂起爱和野蛮这阴暗的
快感!我这刽子手将满怀疚歉,
要用七宗罪*锻造出锋利无边的
七把匕首,像黑心的江湖巨骗,
把目标锁定你情爱深深的心坎,
支支匕首全插进你抽动的心间,
那呜咽的心间,那泣血的心间!

*本诗作于1859年,首次发表于1860年1月22日《闲谈》。1859年,波德莱尔在得知玛丽·多布伦与诗人邦维尔双双共赴法国南方后写下了这首诗,诗中充满怨艾的告白。
*蛇象征嫉妒。
*七宗罪(Sept Péchés),基督教以傲慢、贪婪、淫欲、暴怒、饕餮、嫉妒、怠惰为七宗罪,认为这是必遭永劫的七种大罪。


秋之十四行诗

你水晶般的明眸仿佛对我窃语:
“冤家,我哪儿好,让你欢喜?”
——行了,闭嘴!我激忿不已,
除非远古驯兽能令我平心静气,

我的心不愿袒露地狱的隐秘,
催眠女正招手邀我永久安息,
我不愿披露火写的黑暗传奇,
我痛恨激情,理性令我窒息。

让我们相爱甜蜜。哨所里,爱神
已张开宿命之弓,阴郁而又隐蔽。
他武库中十八般兵器我样样熟悉:

罪恶、疯狂、恐惧!——哦,苍白的雏菊!
如此苍白冷漠的玛格丽特呵*,
你是否亦如我,似秋阳低迷?

*本诗首次发表于1859年11月30日《当代评论》。
*法语中,“雏菊”一词(marguerite)与作为人名的玛格丽特(Marguerite)发音相同。“苍白冷漠的玛格丽特”,不详。 
 

虚幻之爱

哦,懒人儿,我见你走过,
四处弥漫余音绕梁的笙歌,
你忽停下韵动舒缓的脚步,
闲愁仿佛荡漾在你的秋波;

借着煤气灯光我将你凝望,
病态美映着你苍白的前额,
宛若黑夜的火炬点亮曙光,
你肖像般的双眸摄人魂魄,

我惊叹这异样清新的国色天香!
纷纭回忆如厚重华塔将她娇藏,
她身心似熟透的蜜桃皮薄水汪,
仿佛静候独擅风情的睿智情郎。

你是三秋之果,美味无限,
还是承接泪雨悲伤的陶罐?
是憧憬中远方绿洲的迷香,
还是温柔的香枕或是花篮?

我曾见过许多最忧郁的双眼,
却从无珍贵的情感隐匿其间;
恰便似宝椟无珠,颈无饰钻,
比你更空虚昏暗,哦,苍天!

逃避真实的心灵面前,难道
你的表象仍不足以令它心欢?
何惧你举止轻浮,麻木冷淡?
崇拜你美,向面具矫饰再见!

*本诗作于1860年3月,首次发表于1860年5月15日《当代评论》,原标题为《矫饰》(Le Déc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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