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罗茨基：关于1980年冬季战役的诗

唐荫荪 译



　“中午酷热，达吉斯坦的一条溪谷……”
　　　　——米哈依尔·莱蒙托夫


1
低温下一颗子弹的速度
主要靠它目标的功效，
靠它的推动力在那躯体的打摺的肌肉中
变热，在颈部的网状组织肌肉中。
石头直挺挺地躺着像一支蹩脚的军队。
荫凉地将肥土强制地保住在自己的范围。
天空像是剥落了的灰墁。
一架飞机像条蛀虫一般在天空消失，
好似从破裂的座垫上发出的一次弹跃
发出了一声爆炸。弹坑外面，
血，像脱脂的奶，慢慢地渗进
地里，这些都被沙沙转动的胶卷拍下。

2
牧羊人和播种者，北方正把牧群
赶向大海，而将寒冷播散到南方。
在沃吉斯坦山谷的一个明朗的严寒的中午。
一头机械的象，鼻子粗野地朝
他厌恶地见到的雪盖的矿山上那只
黑色小鼠挥动着，喷出一些塞在喉咙里的
东西，它有穆哈默德的那种
古老的企望，要移动一座山。
山顶隐隐呈现白色；那神圣的仓库
在中午为他们提供一些剩余物品。
那些山一动也不动，将它们的静止
传给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

3
亚洲的夜晚传来令人悲哀的用
斯拉夫语歌唱的回声。潮湿冰冷的
伸手伸脚躺着的人肉堆
盖满了东方商队旅店的泥地。
燃料粪在闷烧，腿因麻木而僵硬。
闻起来有一股脏袜子和以往洗澡时的气味。
梦就跟那些厚大衣完全一样。
大量的子弹，却没有口中高喊
“好哇！”“好哇！”时的记忆。
光荣属于那些目光低垂
六十年代向流产手术台前进的人，
她们饶恕了祖国目前的耻辱。

4
无人驾驶飞机单调的嗡嗡声包含着什么？
而飞机的引擎声里又包含着什么？
生活就是像建造一间房子那样复杂地
得到一座带葡萄叶色绿大理石的房屋
或是几间带铲子和宝石的小型寓所。
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吹口气它就变个样）：
家庭，个人的思想，简陋的土屋。
夜幕降临到一座山谷的废墟上。
盔甲的金属片被油膜弄湿，
在荆棘丛中结冰。害怕在一只
遗弃的长统靴中淹死，月亮
躲进一堆云层像躲进真主的头巾。

5
空气现在空闲着，没有谁来吸一口。
漫不经心地静静积聚在那里，意味深长。
鼓起来像发酵后空了心的
面团。要是星星也有生命的形态，
太空就会暴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一个炮手，眨着眼，奔向舞台。
谋杀是一种行将废弃的露骨的办法，
同义赘述，是鹦鹉的艺术形式，
手工操作，是抓获的诀窍
生命飞入瞄准尺上的丝丝细纹
小伙子们认识到血，或者通过
传闻，或者通过强奸处女。

6
拉上毯子，在披肩上挖一个洞。
躺下来听听那警报器的“呜呜”声。
冰河期来临了——奴隶制的冰河期来临了
溢遍了地图册。它的冰碛层逼迫下属
国家，喜欢死后声名和平纹军上装。
咕哝着，把我们的眼珠朝上转动，
我们正在变成一种新的类型的牡蛎，
我们的声音没人听到，仿佛我们是些三叶虫。
从走廊和方形窗户里送进一股气流。
关上灯，捆好包裹。
脊椎骨需要永生。不像卷发。
早晨四肢就彻底完全伸展开了。

7
在平流层上空，谁也不会想到的地方，
那只小母狗透过舱口注视时吠叫起来：
“水皮球！水皮球！在上空。那是海盗。”
水皮球下来了。带着它上面的赤道。
像一只狗项圈。山坡、田野和溪谷
全是白色好像颧骨
（羞耻得颜色都到旗帜上去了），
那些在雪白的鸡笼里的母鸡
为起床号的声音所震动，也
生下它们那些纯白色的蛋。
要是有东西变黑了，那就正是那些信
像些野兔的足迹，出奇地竟还保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