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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申舶良:柏格理的异梦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4-09-08  

申舶良:柏格理的异梦


  柏格理(Samuel Pollard,1864-1915),1887至1915年在贵州威宁石门坎地区的英国传教士,曾创制“柏格理苗文”并深刻地影响过大花苗的群体信仰、文化演变和家园建造。如今,当地的官员、民众、文人、外来实践者对柏格理作为“苗族救星”在石门坎创立“海外天国”的事迹都有一套实用的说法,依据各自的需要进行着修改和简化。2013年6月,我们因“各种未来•走向荒野的哲学”走访贵阳、威宁地区的草根NGO实践者,有人将柏格理称作“最成功的NGO”。



我在自己的梦中颠簸,
从金色的岛国到空阔的中国。
上下无着的海神们摆脱了缰辔
在眼前腾堕,成为这高山深谷。
我又充满力量和信念,
却丢失了所有的经验。
只有一个防水的行李箱
来帮一个朋友携带雷霆。

迷离的山路住满外来者。
有人在此开动外来的知识
轰鸣,冲撞着,塑造青年。
有人遍野行医,扮演新扁鹊
一边救人,一边传播新见解。
有人建图书馆在危巢的村寨
相信教育能使强者成为尧舜,
使弱者成为马基雅维里。
有人推广信贷救援穷急,
用“告知”救援“无知”。
有人辛苦护理中游江河,
他无力干预上游的工厂
但希望延迟下游的消亡。
——他们都有他们的朋友。

我的肢体背叛了我,
像一些乱党,挥舞着火把和论证,
给他们以帮助。在这拥挤的天空
习见早成了精,能灵巧躲闪,
抖着无数旌旗,白色的须发。

雨到傍晚才停,浅浅的夕阳
在林木间映出许多拱。
我常当移动的日影为我的朋友,
肃穆地,同他的无声交换看法。
千万人奔走印在低洼里的脚印
像同一个迷路人的脚印。
痛苦,痛苦,全部都是奇迹——
满坡花草间有个变色的利维坦。

玛窦,我朋友的朋友,离去时说:
“我要回伦敦,回去做人。
还记得城市里大雾生动,
死人在街上也像变着表情。
这里雨后云又返回,都看得太清。”
我想他不愿再与鸟兽在池中混浴,
像迟钝的稂莠,任凭赐降的喜怒。
尝试注定没有新的结果,
我们总是高兴地谈谈过程。

恭顺的民,适于排演。
清早实践新派的耕作,
上午学习陌生的语言,
午后有病的给人救治,
睡醒的领取助学专款,
下午比赛背诵常识大全,
黄昏骑马观察江河水质,
晚上交流村寨传统智慧,
夜场电影投向山路的黑,
新的粮种凌晨生长最快
新的开销有远人来补偿。

“简单才能做,他们在低处
像蜗牛消化繁复——简单,
而能施加任意的繁复——
让人人的头脑经过万重山,
是滚滚发展的铺垫——
我不能用海洋浇灌一个个体,
公平的方法是忽视特例——
滚烫的经验煮熟参与者——
我们要陪伴他们慢下来,
提前拒绝那来临的丰富
——只有疾速是安全的,
刹车跌落纵目的旅人——
这里没有空虚的富豪,
人人都需要钱——在起点,
我们看看没有钱能做什么,
资金流会打破你的旧平衡
——你以为能停留多久?
你的朋友越是住在高处,
就越可能是个短期承包商。”

有个清早,我和玛窦对坐,
竹篱下泡着两杯速溶咖啡。
他说:“这些乱叫的鸡
不知在为同一个太阳争吵。
固执的柏格理,为什么
你拒绝他人,亲手用雷霆造屋?
一阵风就使它碎得到处都是
像一地鼓噪的,亮闪闪的蟾蜍。
你说你经手的道理才端正,
你认定的人才胜任传播善。
你说异象荒诞,异梦残忍,
不信羊群张口要去做狮子,
不信我们的朋友扮成土司,
扑杀村寨里没有朋友的人。
你说错的激情,空的好意,
都来自古老的敌人的黑翼。
而我说错误的接续总胜过
端正的终结。别再固执地
分别概念,让人凭借自己
杂糅的启示,混沌的正义
作为天国的团体票也够了。
到那里真理多得让人胃胀。
我更喜欢新世界,新方法。
外来者要先生存,再开灯。”
    
“亲爱的玛窦,
若你我还在汉地
我定会用脑后的辫子抽打你。”

方言被禁止,万物全说着
同一套话语,摸清了彼此。
马被河流中的漂浮物收买
将测查水质的人摔落水底。
牛羊蔫眯着观察地方自治,
将近况透露给山顶的官员。
树木告知庄稼,庄稼告知
路上的货旅,从县传到城,
到治理人和他的九个助手。
有时一连数月没有事能做,
只在日影中读玛窦的来信。

“固执的柏格理,
我从伦敦寄给你很多书。
有雄奇瑰丽的《暴风雨》,
有康拉德新写的海上故事,
这本《小科学》不可错过。
记得有一次,你点上灯
晃得我看错夜路崴了脚。
你陪着我坐在山坡休息,
说使这些星星环绕白日
睡眼朦胧地转动着的力,
使血液和淋巴环绕我们
两颗玫瑰之心流淌的力,
将我们从冠冕般的岛国
发放到这旷野呼告的力,
是万有引力,牛顿认为
天使们是这力的承载者。
这些新书却不再讲天使,
只有鱼刺般在喉的机制。
天使们全被剪掉了翅膀,
像扔在地里的废旧椅子。
柏格理,我总反对讲授
你光怪陆离的世界知识,
你徒惹烦恼的先进民族,
膨胀着的天地本是个大罪。
你带他们进城学习过医术,
他们认识自己就不知虚空,
你让他们见识县城和公路
艳羡救亡图存的美好少年。
你乐于尝试数不清的系统
外来体系都有外来的病症。
你说这一切都在他的意中,
整整齐齐地码放他的雷霆。
一座现代之城在山中明灭,
给予天使之前你给予剪刀。”

我读到深夜,偶尔抬头,
那些从岛国带来的种子
都已经长成少壮的梁木,
遮住金黄、硕大的月轮。
像巨眼有醒和睡在交战。
它一闭上,我就会醒来,
海神们翻涌扇形的手指
空空地抓取碎沉的前景。
逆光的大道融化着黑雪
淹没花样迭起的不孕地。
贫血的骑士在水上奔走
挥着金色的大镰和火戟。
我在世上产生过的意义
也全都缩回了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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