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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谢尼·塔尔科夫斯基:诗六首
陈丽贵 译 小时候有一次我生病 小时候有一次我生病 带着饥饿与惶恐。我从唇上剥落 一层硬皮,并舔舔嘴唇。犹记 它的滋味。咸咸、冷冷。 而我始终行行又行行又行行。 于台阶前我歇坐取暖, 恍恍忽忽我的步履仿若舞蹈 循着捕鼠人的曲调,踱向河畔。蹲坐 于台阶上取暖,浑身上下瑟瑟哆嗦。 母亲伫立着频频召唤,视之仿若 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我向她靠近。她离我七步伫立, 呼唤我;我向她靠近,她伫立 离我七步并呼唤我。 我觉得燠热, 解开领口,我躺下, 旋即号角齐吼,光辉四射 直捣我的眼睑,众马奔腾,母亲 飞翔于道路上方,召唤我 旋即飞离…… 而如今我梦见 一家医院,冷白于苹果树下, 以及白色床单在我颔下, 以及白色医生向我俯瞰, 以及白色护士立我足畔 振摆其羽翼。而她们仍然伫立。 而后母亲近来,呼唤我—— 旋即又飞离…… 邂逅每一刻我们相聚 都是喜庆,像主显节, 全世界只有你和我。 你比飞鸟的羽翼更勇敢、轻盈, 迷醉如眩飞奔下楼 两阶一步,你带着我 穿过潮湿的紫丁香,进入你的王国 在另一边,镜子之后。 夜幕降临,我蒙受恩宠, 祭坛的门扉打开大敞 黑暗中我们的裸裎光辉灿烂 于缓缓倾身之际。醒来 我要说:“赐福于你!” 明白我祷祝里的猖狂: 你熟睡,紫丁香舒展自桌缘 轻抚你的眼睑以整个宇宙的湛蓝, 而你领受轻轻抚落于眼睑 它们静默,而你的手如是温热。 颤动的河流躺卧于水晶球中, 群山悠然浮出迷雾,海洋咆哮, 而你双手捧着水晶球, 端居宝座你依然沉沉睡着 而——皇天在上——你属于我。 你苏醒并且你转化 人们终日使用的言语, 而且语言满溢泛滥 铿锵有力,而且那个“你”字 惊见它的新意:其意为“王”。 凡常事物立即幻化, 当每样物件——瓦罐、水盆—— 置放于你我之间,宛若哨兵 伫立水湄,细薄而坚定。 我们被引领,不知身往何处, 犹如海市蜃楼于我们面前瓦解了 奇迹所建构的城市, 野薄荷匍匐于我们脚底, 鸟雀沿着我们的路径飞行, 而鱼儿溯溪逆游; 而天空展延于我们的眼前。 当命运尾随我们的行踪 宛若剃刀握持于狂人手中。 昨日我从清晨开始等待昨日我从清晨开始等待, 他们知道你不会来,他们猜。 你可记得那天有多可爱? 假日!我不需要外套。 今天你来,而它变成 阴霾、沉闷的一天, 雨下不停,而且有点晚, 枝桠冷缩,雨珠滴不完。 言语抚慰不了,手帕揩拭不掉。 人生,人生1 我不相信预言,或者凶兆 恐吓。我不逃避诽谤 或者中伤。地球上并没有死亡。 一切皆是永生,全然永生,毋庸 恐惧死亡于年华十七 或者七十。现实与光明 常存,而非死亡与幽冥。 如今我们全部都在海滨, 我是拽网者之一 在大群不朽涌入之际。 2 住在那屋里——而那屋将挺立。 我将召唤任一世纪, 进入并建造一屋给自己。 那就是为何你的孩子和我在一起 以及你的妻妾,全部并坐同席, 同桌共坐着曾祖和孙裔。 未来成就于此时此地, 倘若我轻轻举手向你 将留给你完整的五道光束。 肩胛骨仿若木质的支柱 我擎起创造过往的每一日, 以测量员的锚链丈量时间 且穿渡它仿若横越乌拉尔山巅。 3 我撷取一个身量和我相若的年龄。 我们向南行,扬起草原沙尘滚滚。 野草高挑蔓延;草蜢戏耍游玩, 刷亮马蹄以它的触须,预言 告诉我宛若一名僧侣我终将殒损。 我接受命运并将它系于马鞍; 而如今我已抵达未来却仍踯躅 挺拔于马镫上宛若一名少男。 我仅仅需要我的不朽 好让血液循流年复一年 我愿以身相许 换取恒久温热安全的处所 但愿人生不是飞行的穿针 引我渡越世界一缕细索。 奥瑞蒂斯一个人有一具躯体, 独一无二,全靠自己, 灵魂已然承受不了 长久禁锢其中 一个框框长着耳朵和眼睛 大小恰似一枚五分硬币 而皮肤——正是满目疮痍—— 遮覆着骨骸一具。 穿过眼角膜它飞出 翳入如钵的天幕, 穿越冰冷的轮辐, 飞向轮滚飞舞的鸟群, 透过嵌着铁条窗户 的活动囚牢听到 森林和玉米田的噼叭迸裂 以及其大海洋的怒号。 没有身躯的灵魂是罪恶 然若未着衣褛的躯壳—— 没有企图,没有成就, 没有灵感,没有诗行。 一道无解的谜; 谁将归来 舞罢之后 自无人跳舞的舞池? 而我梦想着一具不同的灵魂 身着别人的衣服: 且跑且燃烧 从羞怯到期盼, 神采奕奕,了无阴霾 宛若火焰漫游于大地, 将桌上的紫丁香遗弃 留给记忆。 那么跑下去吧,孩子,不要焦虑 为了可怜的奥瑞蒂斯, 滚着你的铜箍前进 鞭笞着它横渡世界, 长度恰如四分之一音符 带着快乐的语调和冷酷 呼应你跨出的每一脚步 大地回荡于你的耳际。 伊格那狄也佛森林最后叶片的余烬,以一种稠密的自我牺牲 升入天空,循着你的路径 整座森林就生存于这种愤懑 如同你和我过去这一年的生活。 道路反映于你噙泪的双眼 恰似覆水原野的树丛向晚, 你不许惊怪和威胁,让它顺其自然, 切莫骚扰那静谧,在伏尔加林地。 你可以闻到古老生命的气息: 黏土覆盖着蘑菇生长于湿润的草地, 蛞蝓已然凿穿直入核心, 而腐蚀的潮湿正懊恼着表皮。 我们的过去有如一种威胁: “当心,我要回来,看我是否宰了你!” 天空瑟缩,擎着枫木,宛若一朵玫瑰—— 让灼烧更加炽热——几乎扬至双眼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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