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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阿尔谢尼·塔尔科夫斯基:诗六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4-07-12  

阿尔谢尼·塔尔科夫斯基:诗六首

陈丽贵



小时候有一次我生病

小时候有一次我生病
带着饥饿与惶恐。我从唇上剥落
一层硬皮,并舔舔嘴唇。犹记
它的滋味。咸咸、冷冷。
而我始终行行又行行又行行。
于台阶前我歇坐取暖,
恍恍忽忽我的步履仿若舞蹈
循着捕鼠人的曲调,踱向河畔。蹲坐
于台阶上取暖,浑身上下瑟瑟哆嗦。
母亲伫立着频频召唤,视之仿若
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我向她靠近。她离我七步伫立,
呼唤我;我向她靠近,她伫立
离我七步并呼唤我。

我觉得燠热,
解开领口,我躺下,
旋即号角齐吼,光辉四射
直捣我的眼睑,众马奔腾,母亲
飞翔于道路上方,召唤我
旋即飞离……

而如今我梦见
一家医院,冷白于苹果树下,
以及白色床单在我颔下,
以及白色医生向我俯瞰,
以及白色护士立我足畔
振摆其羽翼。而她们仍然伫立。
而后母亲近来,呼唤我——
旋即又飞离…… 


邂逅

每一刻我们相聚
都是喜庆,像主显节,
全世界只有你和我。
你比飞鸟的羽翼更勇敢、轻盈,
迷醉如眩飞奔下楼
两阶一步,你带着我
穿过潮湿的紫丁香,进入你的王国
在另一边,镜子之后。

夜幕降临,我蒙受恩宠,
祭坛的门扉打开大敞
黑暗中我们的裸裎光辉灿烂
于缓缓倾身之际。醒来
我要说:“赐福于你!”
明白我祷祝里的猖狂:
你熟睡,紫丁香舒展自桌缘
轻抚你的眼睑以整个宇宙的湛蓝,
而你领受轻轻抚落于眼睑
它们静默,而你的手如是温热。

颤动的河流躺卧于水晶球中,
群山悠然浮出迷雾,海洋咆哮,
而你双手捧着水晶球,
端居宝座你依然沉沉睡着
而——皇天在上——你属于我。
你苏醒并且你转化
人们终日使用的言语,
而且语言满溢泛滥
铿锵有力,而且那个“你”字
惊见它的新意:其意为“王”。
凡常事物立即幻化,
当每样物件——瓦罐、水盆——
置放于你我之间,宛若哨兵
伫立水湄,细薄而坚定。

我们被引领,不知身往何处,
犹如海市蜃楼于我们面前瓦解了
奇迹所建构的城市,
野薄荷匍匐于我们脚底,
鸟雀沿着我们的路径飞行,
而鱼儿溯溪逆游;
而天空展延于我们的眼前。

当命运尾随我们的行踪
宛若剃刀握持于狂人手中。


昨日我从清晨开始等待

昨日我从清晨开始等待,
他们知道你不会来,他们猜。
你可记得那天有多可爱?
假日!我不需要外套。

今天你来,而它变成
阴霾、沉闷的一天,
雨下不停,而且有点晚,
枝桠冷缩,雨珠滴不完。

言语抚慰不了,手帕揩拭不掉。


人生,人生

1
我不相信预言,或者凶兆
恐吓。我不逃避诽谤
或者中伤。地球上并没有死亡。
一切皆是永生,全然永生,毋庸
恐惧死亡于年华十七
或者七十。现实与光明
常存,而非死亡与幽冥。
如今我们全部都在海滨,
我是拽网者之一
在大群不朽涌入之际。

2
住在那屋里——而那屋将挺立。
我将召唤任一世纪,
进入并建造一屋给自己。
那就是为何你的孩子和我在一起
以及你的妻妾,全部并坐同席,
同桌共坐着曾祖和孙裔。
未来成就于此时此地,
倘若我轻轻举手向你
将留给你完整的五道光束。
肩胛骨仿若木质的支柱
我擎起创造过往的每一日,
以测量员的锚链丈量时间
且穿渡它仿若横越乌拉尔山巅。

3
我撷取一个身量和我相若的年龄。
我们向南行,扬起草原沙尘滚滚。
野草高挑蔓延;草蜢戏耍游玩,
刷亮马蹄以它的触须,预言
告诉我宛若一名僧侣我终将殒损。
我接受命运并将它系于马鞍;
而如今我已抵达未来却仍踯躅
挺拔于马镫上宛若一名少男。

我仅仅需要我的不朽
好让血液循流年复一年
我愿以身相许
换取恒久温热安全的处所
但愿人生不是飞行的穿针
引我渡越世界一缕细索。


奥瑞蒂斯

一个人有一具躯体,
独一无二,全靠自己,
灵魂已然承受不了
长久禁锢其中
一个框框长着耳朵和眼睛
大小恰似一枚五分硬币
而皮肤——正是满目疮痍——
遮覆着骨骸一具。

穿过眼角膜它飞出
翳入如钵的天幕,
穿越冰冷的轮辐,
飞向轮滚飞舞的鸟群,
透过嵌着铁条窗户
的活动囚牢听到
森林和玉米田的噼叭迸裂
以及其大海洋的怒号。

没有身躯的灵魂是罪恶
然若未着衣褛的躯壳——
没有企图,没有成就,
没有灵感,没有诗行。
一道无解的谜;
谁将归来
舞罢之后
自无人跳舞的舞池?

而我梦想着一具不同的灵魂
身着别人的衣服:
且跑且燃烧
从羞怯到期盼,
神采奕奕,了无阴霾
宛若火焰漫游于大地,
将桌上的紫丁香遗弃
留给记忆。

那么跑下去吧,孩子,不要焦虑
为了可怜的奥瑞蒂斯,
滚着你的铜箍前进
鞭笞着它横渡世界,
长度恰如四分之一音符
带着快乐的语调和冷酷
呼应你跨出的每一脚步
大地回荡于你的耳际。


伊格那狄也佛森林

最后叶片的余烬,以一种稠密的自我牺牲
升入天空,循着你的路径
整座森林就生存于这种愤懑
如同你和我过去这一年的生活。

道路反映于你噙泪的双眼
恰似覆水原野的树丛向晚,
你不许惊怪和威胁,让它顺其自然,
切莫骚扰那静谧,在伏尔加林地。

你可以闻到古老生命的气息:
黏土覆盖着蘑菇生长于湿润的草地,
蛞蝓已然凿穿直入核心,
而腐蚀的潮湿正懊恼着表皮。

我们的过去有如一种威胁:
“当心,我要回来,看我是否宰了你!”
天空瑟缩,擎着枫木,宛若一朵玫瑰——
让灼烧更加炽热——几乎扬至双眼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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