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冰 译
I
这荒谬我能怎么办——
心啊,躁狂的心啊——这漫画,
衰朽的老年系上我
就像狗的尾巴?
从未有过的
兴奋,热情,幻像,
那期望不可能的
耳和眼——
不,童年也未曾有过,那时
我带着钓竿和苍蝇,
或更低级的蠕虫,爬到本布尔本山背,
消磨整个夏日的时光。
看来我必须让缪斯走人,
选择柏拉图和普罗提诺为友
直到想像力,耳和眼
满足于论辩,经营
抽象的事物;或被
随身的破水壶嘲弄。
II
我漫步于城垛,凝视
一座房屋的地基,
那里树像煤烟熏黑的手指
从地里冒出;
日光逐渐昏暗,
废墟,古老的树木,
纷乱的记忆和形影,
我的疑问唤起它们全体。
那边山脊住着弗伦奇太太,有一次
当银烛台和壁烛台
照亮幽暗的红木餐桌和葡萄酒,
一个男仆,他能测知
尊敬的夫人每个愿望,
跑去用修枝的剪刀
剪下那个无礼农夫的双耳,
并扣在一个小盘里端上来。
很少人还记得我小时候,
有首歌唱一个村姑,
她曾住在某个遍布岩石的地方,
容颜被赞美,
并且赞美她就会快乐,
记住,假如她走过,
集市的农人就前拥后挤。
这首歌赋予了怎样巨大的荣耀。
某些人被歌弄得发狂,
一次次为她干杯,
从酒桌站起,
声称歌中的想像
实为其亲眼所见,
他们把月光
当成大白天的光,
音乐迷了心窍,
一人溺死在克鲁尼大沼泽里。
奇怪,写这首歌的竟是个盲人;
但现在我想明白了,
没什么奇怪的;悲剧
就发端于盲人荷马,
并且海伦背叛了所有活着的心。
哦,日月之光
似乎是解不开的一种光,
因为我若成功男人们就必得发疯。
我自己创造了汉拉罕,
让他喝醉,或黎明时
在相邻的村舍醒过来。
一个老人的魔法捉弄了他,
跌跌撞撞,摔倒,来回摸索,
为了兔子和可怕的
辉煌欲望,双膝折断;
我二十年前就全想出来了:
一伙人在旧场院玩牌;
轮到那个老恶棍洗牌,
他指头下施了魔法,
所有的牌变成一张牌,
并且变成了一群猎狗,
而自己变成了一只野兔。
汉拉罕疯狂地起身
跟着吠叫的造物追出去——
哦,追到什么我忘了——够了!
我必须回忆一个受折磨的人,
爱,音乐,割下的仇人的耳朵,
都不能愉悦他;
一个难以置信的人物,
没一个邻人说得清
何年何月他结束了公狗的日子:
这塔楼年迈的破产主人。
毁圮前,几百年,
粗野的齐膝的绑腿,
铁钉的鞋,登上狭窄的楼梯,
某些士兵的形象
存入大记忆:
叫嚷,起伏的胸脯,
突现在醒来的人前;
他们巨大的木头骰子在地板上滚动。
能来的都来吧,我想问所有的人;
来吧,穷困的,衰老的,爬到楼梯一半的;
瞎眼漫游带来美人的弥撒主;
巫师从上帝遗弃的草原
送来的红种人;弗伦奇太太,
得到精致耳朵礼物的人;
在沼泽里溺死的人,
当缪斯嘲弄地选出那个村姑。
所有踩踏过这些岩石,走过
这个门的老男女,穷的富的,
公开或私下,是否和我一样
发泄对老年的愤怒?
从那些急于离去的眼睛
我得到答案;那么去吧,
但留下汉拉罕,因为
我需要他整个强大的记忆。
眠花宿柳的老色鬼,
坟墓里吐出你
所有老到的发现,
因为你胸中一定藏有
一撩一触一叹诱发的
意料之外的,
未入过眼的,
另一个存在的迷局。
最大的幻像
寓于情爱的得失?
若在后者,请允许解脱蛊惑,
出于自尊,怯懦,
太过愚蠢的敏感,
或任何称为良心的东西;
不再返回那日蚀
和漆黑的白昼。
III
该是写遗嘱的时候了;
我选择逆流而上
挺立于迸溅的
源流的人们,黎明
在滴水的岩石边
抛下钓钩;我公开
他们将继承我的尊严,
人民的尊严,既不
系于理由和国家,
也不系于被人唾侮的奴隶,
或唾侮人的暴君,
伯克和格拉丹的人民,
给予,虽然有权拒绝——
其尊严如破晓,
光一头向下散开;
或神奇的号角;
或众流枯竭时
骤然而降的暴雨;
或在那样的时刻,
天鹅必然凝注
暗下去的光亮,
漂浮向漫长的
闪光终结处,
在那里唱出终曲。
我公开我的信仰:
我嘲笑普罗提诺的思想
和借柏拉图的口齿消愁,
生死不完全由
痛苦的灵魂生出,
人构成全体,是的,
包括日月星辰,
一切的一切,进一步说,
在死中,我们站起,
梦想,创造
尘世外的天堂。
我预备下安宁
通过对意大利事物的领会,
希腊骄傲的石头,
诗人的想像,
爱的的记忆,
女人们的话语,
以及人制造的
如同在镜中的
所有梦一般的事物。
就像那边的孔洞
穴鸟叽叽喳喳
衔枝筑巢,
细枝层层垒起,
母鸟栖息顶端,
荒凉的巢内是温热的。
我把信仰和尊严
交付给挺身
攀到山腰的年轻人,
在破晓的曙光中,
抛出钓饵;
它是金属制的,
直到静坐的功夫
将其折断。
现在我将成就灵魂,
迫使其在一所
博学的学校研习,
直至躯体毁坏,
血脉衰颓,
易怒谵妄,
呆钝昏聩,
或面临更恶的——
朋友的死,或
屏住你呼吸的
每一聪慧的眼睛的离去——
仿佛只是
暗淡地平线上的浮云;
或加深的阴影中
一只鸟的静啼。
(译注:叶芝的一部诗集,就以《塔堡》命名,可见他对这首诗的看重。临终前,他写下的另一首名作《本布尔本山下》,可视为这首《塔堡》的变体,或补充。两首诗结构类似,且都以遗嘱收尾。艾略特论叶芝诗的文中,引用过这首诗中的句子:“心啊,躁狂的心啊——这漫画,/衰朽的老年系上我/就像狗的尾巴?”称誉叶芝诗的现实感和经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