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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尔克:诗六首
灵石 译 我父亲年轻时的画像 眼睛里是梦。眉毛仿佛能感觉 某种遥远的东西。嘴唇周围 新鲜而魅人,虽然没有笑靥。 帝国军官服略显瘦削, 悬垂的丝带将它点缀。 腰间是马刀的竹鞘。两只手 一动不动,交叠在上面, 褪了色,如今几乎看不见, 仿佛它们抢先遁入了空间尽头。 其余一切,都似乎隐藏在 自身的帷幕里,深奥难解 在昏暗的背景中漾开—— 啊,一张迅速消失的照片, 在我渐渐消失的手里面。 自画像 一个家族的韧性,古老而显赫的家族 潜伏在眉毛的浓黑弧线里。眼睛 温和蔚蓝,装着一个孩子虔诚的痛苦 和些许的谦恭,不是那种傻瓜的谦恭—— 它是阴柔的:仿佛一位侍应生的表情。 嘴的模样再平常不过,线条宽而直, 沉稳安静,但必要时也会不吝言辞。 前额似乎还未印上世事的沧桑, 喜欢在阴影里,习惯俯视甚于仰望。 这一切,总的来说,只是些朦胧的影像—— 永远不会,无论是在幸福还是苦难的时刻, 造成一种坚实的、不可变更的结果; 然而,仿佛有某种力量,从遥远的地方, 用零散之物筹划着一项严肃伟大的工作。 清洗尸体 有一阵子,他们已经习惯了他。然而, 当他们点燃厨房的灯,火苗在黑暗里 不安地闪烁跳动,这位陌生的死者 却又变得完全陌生。他们清洗他的脖子, 因为他们对他一无所知,清洗的时候 便用零碎的谎言编出了另一段经历。 这时,他们中的一个忍不住要咳嗽, 她咳的时候,蘸了醋的海绵只好暂时 留在死者脸上,湿漉漉的。另外一个 站在原地歇了一分钟。几滴水珠 从僵硬的刷子上掉下来,那只可怕的 扭曲的手仿佛要将整个房间抓住 让它明白,他已不再知道什么是渴。 他们的确明白了。仿佛突然感到窘迫, 短促地咳了一声,他们便继续清洗。 现在,他们的动作更忙乱,在沉默的 印着图案的墙纸上,他们宽大的影子 旋转,交错,摇摇晃晃,如同困在 一张网里,直到他们干完手里的活。 嵌在没有布帘遮挡的窗棂里的夜 不知道怜悯。无名的人静静地躺着, 干净,赤裸,将身边的一切安排。 古代阿波罗石像的残躯 我们无法看见传说中他头部的模样, 一双眼睛仿佛即将成熟的水果。但是 体内的某种灿烂仍映亮了他的躯体, 恍若一盏灯;他的凝视虽已挪到下方, 却仍在力量中闪光。若不是这个缘由, 他弧形的胸膛绝不会令你如此炫目, 也不会有微笑穿过平静的髋和小腹, 延伸到那黑暗的中心,生命的源头。 若不是如此,这块石头将显得晦暗 而残破,在双肩透明的瀑布下面, 绝不会像一头野兽的毛皮那样发亮; 绝不会让人感觉,它所有的边界都将 如一颗星炸裂:因为它的每一个角落 都盯着你。你必须改变你的生活。 黑猫 鬼魂,虽然看不见,仍像一个地点, 在目光的触击下发出回音;可是这里, 这片浓密的黑色毛皮的巫魅空间 让最锐利的凝视也彻底溶化,消失: 就像狂乱的疯子,当身边的一切 再不能令他镇静,便会嚎叫着猛撞 厚重的墙壁,如同撞击自身的黑夜, 感觉风暴逐渐止息,心灵归于清朗。 似乎所有射向它的目光 都被它藏匿起来;它就像 一位读者,翻阅着它们, 目光怨毒,脸色阴沉, 蜷缩睡觉时也守着它们。 可是,好像突然被谁惊醒, 它转过脸,注视着你, 你悚然看见:微小的自己 在它眼球的琥珀里囚禁, 像一只史前的昆虫。 火烈鸟(巴黎植物园) 即使如弗拉格纳 般精妙的画笔 也无法表现它们的红与白,就像 有人夸耀自己情妇的动人模样, 只能说,“她太美,连她的睡姿 都分外柔媚。”它们自绿草间升起, 踩着粉红的长腿,并排着,略略 晃动,仿佛羽毛组成的巨大花朵, 引诱着(比弗瑞妮 还要风情旖旎) 它们自己;直到它们弯下脖颈, 迷离的大眼睛埋入柔软的羽绒: 苹果红和炭黑在那里隐藏。 嫉妒的尖叫撼动着鹦鹉的笼子; 它们却诧异地抬起头,一只 接一只,走进了自己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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