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五月
——给陈黎
两周来陪着你到处跑,
乘飞机或是坐高铁,
身体和语言都紊乱了;
上海话与花莲腔
苏州的甜与长沙的辣
座谈会上诗人蓝蓝涌出的热泪
与谢冕教授铁一样的沉默……
这重与轻,繁体与简体,
“未来北方的河流”与
在我们身后恳求的“声声慢”……
晚上回到家,想到还欠你一首诗
于是失眠,听小仓鼠的尖嘴
持续地、猛烈地啄击着铁围栏
(黑夜如此漫长啊)
清晨怔怔醒来时,却仿佛是从
另一个梦中(另一个房间)
有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
妈妈,春蚕吐丝结茧了!
过台湾海峡
机翼下
大海的棉花田棉花朵朵
而我从雾霾中飞出
我要来摘棉花
摘我童年时母亲种下的棉花
一万个儿童和我一起奔跑在棉花地里
风一挥手,棉花变成了棉花糖
风一挥手,棉花便往宜兰和花莲的山上飞
维纳斯小妹,快拧干你金色的头发,和我一起上山采棉花
陈黎兄你好,你的太平洋诗歌节
是不是要给每位诗人簪上一朵绯红的棉花?
我这样想时一朵白云就飞近了窗口
但我猜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我只是想要摘棉花
我从雾霾中来
我要摘我母亲种下的洁白的棉花
爱荷华杜比克街1104号
——给聂华苓女士
又是飘零的秋天。
我仿佛又看到你,远远地,
在那个山坡上的房子里
缓缓穿行。你手扶栏杆,
从一楼攀援而上,
楼道上,那满墙的各种面具,
一副副人性的遗容,
带着深藏的爱意或哀悯;
东头书房里,安格尔的
那台老式打字机也仍摆在书桌上,
那欢快的嗒嗒的歌声
已沉默了二十三年。
多么安静的秋日下午!
后花园里,橡子无声坠落,
那些早已长大的梅花鹿,是否
仍会再次回来并等待
那个曾撒食喂它们的主人?
而你来到二楼,带着
你的八十九个被秋光照亮的年头,
你走过那张长餐桌,我们曾
一次次在那里就坐,喝茶
谈诗,或听你讲爱荷华的故事:
“这里坐过八百多位
来自世界各地的作家诗人,
他们中有的获得过诺贝尔奖,
但更多的,已不在人世……”
你一一念着那些很难记的名字,
像是在自言自语,“老天爷,
您为什么让我活这么久?”
现在,你走向屋外的大阳台,
走向墙角那把光亮的扫帚,
而我仿佛又听到了你的话:
“当年我们搬到这里时,
从这里可以看到山下的河流
它似乎就要流到门前……”
而现在,树愈长愈高,岁月
已密密地挡住了一切。
那么,你又在往山下眺望吗?
你每天都那样扫着落叶吗?
啊,很快就是深秋,
一夜大风过后,你也许就可以
从赤裸的枝干间重见那条
曾向你们歌唱而来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