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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范雪:诗十四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5-02-01  

范雪:诗十四首





美国草坪

来这里五个月时,我发现
最多的风景其实是草坪
宽阔地,疲惫地延伸着
没有起伏的地理
看不见高高低低的过去和未来
人们走在二维的草坪上
太多风景,太少主体,谈不上享受

每隔几天会有人驾驶机器剃过草坪
这定期编辑景观的劳动
像它的轰鸣声一样,有着单调的工具感
给这草坪民族属性:工作是工作
为了那甜甜圈和白砂糖的家
剃过后剩的,是监狱的尺寸
门廊、视野、呼吸和动的范围

割下来的青草和蒲公英的头
腐烂在监狱里,连同松鼠和雀的尸体
汽车注意不到,路人也已习惯
他们无论冬夏都在草坪世界里奔跑
吃大把青草,追求劳损的健康
把溢满油脂粒疙疙瘩瘩的
白色身体,跑得涨红

优美的草坪会平淡处理
那些在我的经验里让人留神的死亡场景
一阵烈阳,一场风雨而已
动物和植物的尸体
与旁边教堂一同
被六月闪光温热的草坪整齐托起
等待那漫长的生命的腐朽,也是无聊


在加州的海岸与山巅

我才知道影视和热闻能表达的加利福尼亚,九牛一毛。
开游艇的精英和大把撒钱的中国金主虽象征当世显学,
却在自然、资源和农业构成的土地格局面前,略显萎缩和短暂。
作为一个熟悉农业景观和壮美山河的中国人,
观赏太鲁阁和七星滩时,我得体有礼,毫不上心,
游览东南亚时,喜其精巧有风情,愉悦平和。
但此刻,我对一路走来,海岸与山巅的一切
从欣赏到惊讶,从震撼到妒忌。
这里不该是好莱坞、赌场、度假和购物天堂么?
一切资本主义消费的代表,吃喝玩乐,美国之美。
我发现的,却是土地巨大的多样性,
荒山、牧场、矿山、农田、油田、大河、湿地,
还有整饬的城与镇,城外是
分门别类,机动车如公墓,集装箱布满山坳。
悬崖和海滩构成的太平洋海岸线,曲折壮阔。
滨藜和枯黄的黑麦草覆盖秃崖岩石,
大风吹过,我想到英国小说的场景。
管不了是不是固体和液体的婚礼,
我被一系列优美的中型城市吸引。
过分的是,它们大多拥有响亮的大学,
全美每年毕业的博士各奔东西,
也能拥有较为平等的未来值得期待。
农业土地利用率与自然形成关照。
有多少起伏的山脉,就有多少巨型菜地。
土壤被改造,水量被计算着铺于地下,
盛夏阳光里,每一棵果树享受一支喷泉。
土地太平了!我的惊叹和吴满有一样。
也想起从印第安纳到路易斯安娜,
从伊利诺伊到德克萨斯,
更多平整的土地还只是躺着,天天晒太阳。
然后,转过雄伟山岭的一瞬,
我看到了山间平地布满抽油机,
钢筋铁骨,指向未来,谁更厉害。


乡间一日

乡间一日,自然吹遍我,
头发、脚趾和神魂不清的心事。
若小十岁,我也许彻底爱它。
就像初至亚热带,
我在红土上的黄毛虫里发现迁徙的迷人,
在含羞草闭合的世界里感受到新世界敞开。
而现在,我努力拿起相机,
而不是Iphone,Ipad,Ipod,
拍摄花鸟鱼虫们之于我,可有可无的样子。
我感到无趣,只觉能借机晒晒太阳,
也是为了心里一条养生谱。
不远处,丈夫妻子带着几个大小孩子,
在整齐的土地上进行园艺劳作,
给不同种类的土豆与辣椒挂牌标签。
还有些小家庭,各自草地野餐,
把家的单位与结构晒得清楚。
我愈发无聊,琢磨心事,
怎么发文章,怎样设计未来。
和我相似的,是一个印度老头,
辛苦避开真的真善美的西方社区。
他找个角落吧嗒吧嗒抽烟:
“孩子也太多了,太美好了。”
我点点头,再强举起相机,
认真对焦,发出些声音,
拍摄令人焦虑的可有可无。


印第安纳交通线

冬天的太阳把道格拉斯公路晒得像月球
一只只汽车远走,巨大鳞片闪着光,迷伤他
灰色大地上,灰色妖怪吐火信
我把陌生的手拿出来,拿出红框塑料墨镜

破产小城,是随地小便隔夜后反射的疲劳
人们带着枪,在物质极大丰富的超市用现金买狗粮
我拎了一塑料袋土豆,被淀粉糊住心眼儿
呯呯,黑人、白人还是其他人,我们做朋友

请等等我,带我走,日复一日的白色巴士
从卫星到卫星,从子弹飞过的城里到银色
月光下,圣母在金顶为他沙白的皮肤布置光圈
坑洼公路,树林滚起迷雾,一望荒原的中西部

他的影子,鹿角一样健壮。上帝抚养他长大
我把陌生的手伸出来,碰到大雪烫伤了皮肤
请等等我,带我走,驶上与自然挣扎的孤独之路
装好子弹,一枪一只走兽,一只飞禽


冬日午后客厅

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双腿脚。
我认真摸过整齐的从林,和
积雪般的脚背,在小被子的覆盖下
阵阵暖气热浪,熏得游人虚无。

谁的腿曾允许这样搭放?
放眼是冬天阳台阴阳永隔的日光,
干枯植物拽着纪录美学笔记的本子,
哗啦啦。他们无一例外睡得好。

想象安全着陆一万遍,
从好学生,到好人,到好好好,
你好吗?你好吗?不好,接着我么?

安全是多么自我循环的概念。
从天真到经验,怎会是堕落?
我高涨的体察的热烈。


表白

眼睁睁目睹你时
每一处椭圆形起伏
只有按下不表
才合适气血的微潮,翻江倒海

在梦里再见你时
比白天更真实而引人怀疑
或者只有按下不表
才在小心翼翼处窥探高贵

但语言的好处是为一切做实验
说服发生在学理平台
你像正在发酵的馒头
在说话的技艺里涨向堕落


仿忽然的空洞

天桥下,车光散若碎灯
在高楼的深谷里
各奔各夜晚的去处
广告片遍地沾满
很多电话号码
排列在仓促过桥的鞋底
霎那间,小商贩散作两排,各就各位
天色忽已幽瞑
一撮荒草在马路边
从枯黄变成月白
选择已变成辩证法
好也没什么好,坏也可能不坏
高潮消弭在路上
安不安心,心脏已脱缰奔腾
冷漠看自己或是狂欢,然后闯祸
地位的旦夕
关系是不是保得到天荒地老
抬着眼
路过的广告牌就像路过的阶段
于当下
也难讲有什么意义
享乐这路上转瞬风景流逝的漂亮么
偶然性撞击历有的知识结构
混沌中还拥抱计算秩序的理想
还游击么
还关心宇宙么
还释放生命力感染这空间么
还需要陌生人的绝望来铺底么
神在问
立在LED的照耀里,走路回家
惦记的不记得惦记的,都在惦记
隐忧的念及恐虚,也不时腾起
在楼下,来了一通未接电话
三则短信,四条微信,五封邮件
有些只是名字,就震荡了心肺
有些只是语气,就需请出安神格言
从前用鼓着气的纯真一下子就打赢的
现在化在经验里,粘粘乎乎
但人更得体了,资本也更充分了
成熟地犹疑那总结出来的世界


阿嫣的爱欲
  ——读《会饮》

阿嫣是一个读古典学的女学生,
今天早上,还蒙黑着天,
她就失眠去买一条验孕棒。
她曾很多次勇敢地追求,
欲望像风帆一样胀起,
像神话里伟大的阿喀琉斯,阿瑞斯,阿芙洛迪特,
像空虚的导演,像求知的幼女,
网住那些比她年长或年幼,虚或实的美。
她感受着从迷恋,
到酒卧的交流;两个人的自足,
到情感教育,再到生长。
琢磨着每一次迎来别离
都要重新体察的怅然若失。
阿嫣不似一般女孩伤感或总结,
她正面评价自己失魂的思考。
但却甩不掉,
次次总需一只验孕棒。
那上面的空白,是灵魂能否生育的放行灯,
也许也是为触碰高级,失误了的阅读。


我的朋友们

我的朋友们,
有些容易turn me down,
有些足以安慰我任何时候的伤感。

以前,我把前者当作财宝,
他们的确是:
仿佛上帝在旧约里提拔子民,
助我用心好学长知识。

后来,我把后者当心头肉,
因为人生总算识别出了血肉之躯。
他们一度被比作耶稣,
比况我们的在世为人。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是比较适合统治阶级的日常感情;
而我想喊声哥哥,就能解一解独生女儿紧绷绷的原罪。


5号楼2单元603

相亲相爱的家庭都是一样的
在黑洞般的张力里撕扯的家
各有各的物竞天择,洗炼锻造
有什么理由一夫一妻一生一世
陌生人还实在合作呢,一把门锁里的人
却得在面糊的温情里哇哇流泪
所以相亲相爱的别以为有福了
鼻涕幽灵一样无处不在
关系鬼一样出其不意,把人打倒
私有制心灵的关怀
我访问霸道的他们,答案令我感动
为爱,怕老,共守财富
感动之余,无限恶心
亲爱的,以前我说错了
我们之间最好的组合方式是不在一起
我希望一生不够了解却要赞美你
论说起动物需求和思想互助
红尘里挺立着多少苍山
天下哪止一个知己
你哪止你此刻想象的样子
空想或科学,人生
得把力量的錦罗绸缎穿起来


酒店里

坐在快捷酒店的硬沙发上
两米前是电视机
正在讲人死了或猪死了
空调没开,风扇在最小档晃悠
吹不得风的身体,像个隐喻
又风雅又不吉利
但其实不过是心头的尘埃
有个少年一边煮方便面一边洗衣服
塑料味夹着酱料搂着防腐剂
填着电视机,怎么这么香?
生命力慢慢回来,跟化妆一样快
头发从僵尸变成风之花
很快又享受一切
性格随和,与谁都搞好关系
那时快捷酒店的沙发上
竟然没有崩溃
也缓慢发现有禁忌之美


看少年吃肉

少年在我对面夹起一坨大牛肉
沾住菠菜和着牛奶打碎的翠绿浆料
全部塞进口腔,噎了一下
胡乱一嚼就吞了,再抹一下嘴角绿浆
继续兴高采烈讲话

天真啊
二十岁的人生比我听过的四五十岁的见识
不知简陋了多少,简陋得能直看向健康身体的形状
起起伏伏。我好奇是什么使成熟
让人迷恋那么多,虚弱那么多

他给我倒满啤酒,嘴甜叫姐姐
我盯着一口唇红齿白
在说话,吞咽和吸吮间交替
食欲太好,肠胃像疯狂旋转的机器
光溜溜的胸膛,一片刚开过荒的高原

有点来不及欣赏
我心里涌起些感觉愿他一直
一碗汤配两碗饭,节次鳞比的虎头虎脑
像大自然还富饶时的奴隶社会
爱壮而情实


暴君
  ——略仿奥登

暴君是无上的
因此臣与民只能分享一部分
他的暴烈,他的善良,他的言与行
他像一个爸爸照顾他的人民
摧残他的人民
死去那天
乡里老农也在祠堂前哀嚎
少女与少妇则把白花默默戴起

暴君之后
子一代孙一代在政治的地形图上各占山头
见招拆招,掣肘抢穴
王国依旧是王国,庙堂更是武林
好学的人民都是高手,集体归隐
时而关键
时而轻松观看,略作评价
暴君亡故了,他的人民长大了


星夜兼程

星流涌动的田野上,一驾黑色栗木马车载着四人疯狂奔跑
麦浪起伏,危险在半壁天空绽放成烟火,妖孽的歌声传来
双人座驾上,少女惊恐着勇敢,望向身边历经人世的导师
他是党史研究者,眼下生死,都如猩红色的星空让他着迷
马车飞驰,麦田流淌,歌声的海啸,黑色骏马带他们出逃
妖孽终要追上去路,研究党史的人,欲化身血盾从容牺牲
少女拉住他瘦臂攥紧他的手,她想起无数暗夜歌特的诗篇
他们劈开一条路,不回人群不向妖群,在宇宙平衡间奔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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