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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士·沙拉蒙:诗五首
杨小滨 译 托马士·沙拉蒙(Tomaž Šalamun)1941年生于克罗地亚,在斯洛文尼亚的海岸城镇Koper长大。他迄今已出版了40本左右的斯洛文尼亚文诗集,也有多本英文的诗集出版,被认为是当今欧洲最重要的诗人之一,在美国也极富盛誉。在中学时,沙拉蒙旅行到布鲁塞尔、阿姆斯特丹和巴黎,增进了他对西欧的认识,也反过来对自身的美学文化有了更深入的思考。 沙拉蒙在卢布利亚纳大学原先学的是艺术史,随后才转向诗歌创作——按他自己的说法,诗歌似乎是“从天而降”。在他早年的文学生涯中,他编辑过文学杂志《视野》。1964年,沙拉蒙发表了第一首诗《词语》,却因为语言的反叛而被捕,后来由于国际媒体的的介入和呼吁,不久后获得释放。1966年,他25岁时出版了第一部诗集《扑克》。从超现实和多声部的角度来看,沙拉蒙受到波德莱尔和美国的西米克的巨大影响。 1970年代他参加了爱荷华作家工作坊,在美国度过了两年。他也一度担任过斯洛文尼亚驻纽约领事馆的文化专员,近年来也经常在美国阿拉巴马、乔治亚、马萨诸塞、田纳西、弗吉尼亚、得克萨斯等州的大学教授课程。他的诗把世界的后现代潮流与故土的文化风格结合在一起,对美国新一代诗人也有一定的影响。 他的诗也获得过许多奖项,包括延科奖、普莱谢伦和穆拉多斯特奖、普施卡特奖,以及德国、马其顿、意大利和罗马尼亚颁发的各种奖项。他也是斯洛文尼亚科学艺术学院的成员。 2011年沙拉蒙参加“本土中的世界:中国-斯洛文尼亚方言诗写作交流项目”,访问了中国的北京和成都。 漆 命运碾过我。有时像一只蛋。有时 用它的脚掌,把我掴上斜坡。我叫喊。 我宣示立场。我典当我所有的汁液。我不该 这么做。命运*可以捏死我。我已经感觉到了。 如果命运不吹拂我们的灵魂,我们就会 立刻冻僵。我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惧怕 太阳不再升起。惧怕这是我的末日*。 我已经感到光如何从我手上滑动,假如我 口袋里没有足够的钱币,假如梅特卡*的 声音不够甜蜜、善良、坚定 而真实,我的灵魂会从我身体逃离,有如那一天的 来临。你必须与死亡为善。家 是我们来的地方。所有事物都在湿润的饺子里。 我们只活在一闪间。直到漆干*。 *命运和我之间的搏斗,充满动感,我的强势与命运的更强势形成了此起彼伏的节奏效果。 * 在这前面的两节里,命运并没有被描绘成纯粹负面的——命运既是无情的,又是必须依赖的。 *梅特卡·克拉索维茨是沙拉蒙的妻子,一位艺术家。 *在湿润的食物和作为象征的漆之间安排了过渡,并且与生命的进程作巧妙的连接。 —— * 你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没名字*,我不知道。 看着我。 看着我。 你想看的时候。 我死的时候。 光到来的时候。 我的身体被扑灭的时候。 我呼吸的时候。 我走的时候。 我还没这样写过。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看见星星。 它旋转吗? 我不知道什么旋转。 听得见吗? 我是杯子做的。 我吃麦麸。 你找到了帽子。 我穿上睡袍。 所有的都进入我。 我把自己黏起来。 我慢慢写。 你是我看出来的*。 当我呼吸,我会死去。 代价很惨痛。 我什么都有。 那儿有伐木工。 时间到了。 那儿有杏子。 我听见触摸。 那儿有一把锁。 他们说了。 他们跳舞了。 给我你的帽子。 我呼吸了。 我睡着了。 你真快。 我迟到了。 我听见了*。 *这首诗的标题是空白的。作为权宜的作法,作者表示,也可用一长线标示。 *本诗假设了一个时空不明、身份不明、一切都不明的人物作为诗的抒情主体。 *诗的节奏似乎在渐渐加快,短促的诗行在语义上的跳跃式连接更凸显了某种独白的戏剧性。 *通篇用最简单的口语写成,却没有任何日常的气息,而是展示出一种呓语对世界的捕捉和感受。 高祖父们 为什么我划了一条线*? 线可以: 让手触摸 你能在上面放一棵树 你能弄湿它 你能闭上眼不看它 你能在画廊里 和儿子在上面散步 你能用你的右腿踏上 它的某一部分,你能用 左腿踏上它另一部分 并且说:从这里 到这里 你能在上面夯土 吃麦子 你能知晓没有麦麸 能说,所有的菱形体都是 一条线做的* 你能在画廊大声叫喊: 廷卡拉,你在哪里?而 廷卡拉在画廊里回喊: 我在牧羊,我在牧羊 这样声波就触碰到这条线。 这条线不能*: 用作食物的 味料 没有品性 也没有沟壑 你不能让她 吱吱叫 如果你把它顶进土里 让它发芽,它也不会发芽 他不懂什么是午 前和午后 它不包含氟化物 没有徽标绑在 它腰间 没有徽标绑在它脖子上 它没有绳圈它 也不滴 蜂蜜 你不会把它弄混成 帕诺夫斯基* 你也不能在桥边 遛它。 你能和你不能,这二者间的关系 是艺术, 所以这条线是艺术*。 * 一条简单的线,可能代表高祖父-曾祖父-祖父-父-我-儿子……之间的家族线索,也可能代表了艺术的始祖或本原。下文的“树”或暗指了家族谱系,而且还出现了“和儿子散步”的场景。 *除了上文的“树”,这里的“菱形”也同样让一条简单的线产生了复杂的可能。也可以说,一条线肯定不仅仅是一条线。 *前一节是以“能……”的肯定句式贯穿,而这一节是以否定句式贯穿的:抽象的线条无法成为直接感性的或生命的表达——比如不能当作味料,不能当狗来遛……。 *帕诺夫斯基(Erwin Panovsky)是德国艺术史家,而沙拉蒙本人是学艺术出身的,这是为什么整首诗聚焦在一条线上,用视像的线条来组织文字。 *最后的总结也许道出了艺术的真谛:在肯定与否定之间,艺术就是一种永远无法明确的状态,如同这条线。 无题* 一个巨大黑暗的男人有 发光的眼睛穿着白衣。 一个女人。 一个男人手持球和棍子。一个女人。 一个男人手持球和棍子。 一个男人在耕作。 一个男人带着钥匙。 一个男人手持蛇和矛。 一个女人*。 一个男人手持球和棍子。 一个男人在耕作。 一个男人带着钥匙。 一个男人手持蛇和矛。 一个女人 一个男人在耕作。 一个男人带着钥匙。 一个男人手持蛇和矛。 一个女人。 一个男人手持蛇和矛*。 一个男人在耕作。 一个男人带着钥匙。 一个男人手持蛇和矛。 一个仆人手持鞭子。 一个挖掘的男人,一个笛师, 一个有笛子的男人。 *这首诗通过静态画面铺陈呈现出男人和女人的图像,舍弃了一切主观评判,仅仅通过直观来冥想世界的状态。 *在这首诗里不断穿插的“一个女人”始终以最简约的面貌出现,没有任何行为或描述,相对于具有行为的男人,女人的形象是抽象的,暧昧不明。 *这首诗里有许多重复的诗句,像是不断的闪回,拼合出一系列贯穿古今、变化多端的场景。 完美 无历史的皮革。无软骨病的 力量。从一个抽屉里。一根线缆在手上。血 是丝绸。默默地走。血像 水果。这里也很热烈。 波斯王的坦克被盘踞。我们先是 痛打我们自己。我们吼叫,兴奋。 镜子必须起炉子的作用。你从路上 看见它们。在机器上生产 梦*。有些读言外之意。完美的 形式像一只耳朵蹦起来。我知道 一个按摩师可以拉出你的胳膊。 从你肩膀的五公分*。 关节咬碎。不用油。你随意 旋转。工具睡着时你离开*。 *诗里出现了许多互相冲突抵牾的语汇,比如软骨病和力量,血和水果,镜子和炉子,机器和梦,等等。而题中的“完美”,或许必须经由多重矛盾的互相作用。但这样的矛盾却往往形成某种不可能性,那么完美也许恰恰意味着完美的不可能和永恒的错位。 *对身体的强行改变是否能够达到完美,这样的问题也参与了全诗的思考。 *我们往往需要外在的工具来抵达所谓的“完美”,而结尾的“离开”,也可能意味着对这种强制完美的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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