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辉 译
最冷的时候天空里会闪着火光，
但它又会变蓝，现出红色的斑点，
就像一个死人的面孔，
他在住宅里的火炉前烤火，
虽然身子热和起来，但已经没有生命，
因为他早已停止了呼吸，
全身都腐烂发臭了。
这时吹来了一阵和暖的风，
还可见到天空里升起了一些烟柱子，
远处显现出亭台楼阁，
就像那里有一座城市，
有许多勇士都住在那里。
可是这座城却像幻影一样突然消失，
变成了一片废墟。
天空里的那些烟柱也变成了一道道流水，
流在废墟的街道上，
和地面上升起的湿气混在一起。
夜幕降临，街道上的雪开始融化。
这里的雪橇和四轮马车都不见了，
有人说它们被卸下了滑木盒轮盘，
但是在一片昏暗和到处散乱的烟雾中
有没有行驶的雪橇和马车也看不清，
只见到一些灯笼在闪光，
在泥泞地里闪来闪去迷失了方向。
这里有一些年轻的流浪者*，在涅瓦河畔。
他们要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出来漫步，
不让那些达官贵人看见他们，
更不愿在一些地方遇到沙皇的密探。
他们说的是外国话，
有时候还小声地唱着一首外国歌曲。
但他们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望了望四周，
是不是有人听见他们在唱歌？
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跟踪？
他们在涅瓦河畔流浪，
涅瓦河就像阿尔卑斯山一堵
不断往前延伸着的长长的崖壁，
可是它的岸上有一条道路突然中断了，
年轻的流浪者在远处下方的河岸上，
看见了一个人提着灯笼。
他不是密探，因为他只想看见河里有什么东西。
他不是河上的摆渡工，
因为河里结了冰，他的船划不过去。
他也不是渔夫，
他的手中只提着那个灯笼，
还有一卷纸，但没有渔竿。
年轻的流浪者们走到了他跟前，可他并没有理会，更没有去看他们，
他这时把他抛在河里的一根绳拉上来，
数了数绳上原先打上的绳结
有几个在河水中泡湿了？
然后把它们记下来，
好像是要用这种方法测一下河水有多深。
灯笼里放出的光从河里的冰块上反射过来，
照在他那个神秘的记事本上，
也照亮了他的一张黄皮肤的脸，
这张脸表情严肃，显得高贵，也很漂亮。
他的两眼只看着他的记事本。
他这时已听到了那不熟悉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但他并没有问这是谁，
而只是略微地做了个手势，
表示向他靠近的人不要说话。
这个手势使这些流浪者感到吃惊，
他们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只是看着他，想笑但没有笑出来，
因为他们不愿打扰他。
但是他们中有一个看了看这个奇怪的人的脸，
认出了他是谁，便大声地叫道：“是他啊！”
他是谁？波兰人，是个画家，
可他又是一个巫师，
因为他早就放下了彩笔和颜料，
现在一门心思在研究算命，
有人说他常和鬼魂谈话。
这位画家现在站了起来，
他把他的那个记事本收起来后，
就像有话要对自己说一样：
“如果有人能够活到明天，
他会看到许多奇迹的出现。
这是第二次，但不是最后一次的尝试。
上帝要改变亚述帝国的等级制度，
要动摇巴比伦城的低级，
还有第三项，上帝没时间完成了。”*
他说完就走了，一个人提着灯笼，
慢慢走到河岸边的一些阶梯上，
到对面一栋房子的阳台后面去了。
河边只留下了这些流浪者，
他们谁也不懂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有人感到奇怪，有的人在笑，
大家都齐声地叫道：“我们的巫师是个怪人！”
夜深了，寒气袭人，
年轻的流浪者们在河上的树影下站了一会儿，
都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只有一个人没有回去，
他也来到河岸边的那些阶梯上，
到那栋房子的阳台上去了，
但他没有见到那个巫人，
只看见他的那个灯笼在远处闪光，
就像一颗星星，
在天上的巡游中迷失了方向。
这个流浪者原先没有看清画家的面孔，
也没有听到他的同伴是怎么议论他。
他那说话的声音，还有那些神秘的话语
都震撼了他。过了一会，
他好像听到了这个画家又在说话，
便沿着一条他不熟悉的道路，
也不顾这深夜寒气的侵袭，
尽全力地往前跑去。
他看见巫师的那个灯笼仍然在闪灼，
但它的亮光越来越微弱，
最后消失在一片大雾中。
年轻的流浪者两步并作一步走，
很快就来到一个大的广场上，
广场里有一大堆石头，
他终于发现那个巫师和画家正站在一块石头上，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露出了脑袋和肩膀，
还把右手高高地举起，
所有这一切从他的灯笼照亮的那个方向，
都看得很清楚。
他在望着沙皇皇宫外面的一堵围墙，
看见墙脚上有一个窗子里闪着灯光，
于是他仰望着天空念念有词，
好像在祈祷上帝，
然后他提高了嗓音，自言自语道：
“沙皇，你还没有睡？夜是那么寂静。
宫里的侍官都睡了，你还没有睡？
上帝给你派来了一个鬼魂，
它会让你知道你要受到惩罚。
沙皇很想睡，他使劲地睁着一双迷糊的眼睛，
他已经被他的保护天使警告过许多次了，
他的眼前很清楚地出现了许多梦中的图像。
但他还是要睡的。
“他本来不这么坏，他过去是个好人，
但他后来变成了一个暴君*，
上帝的天使离开了他，日子久了，
他便收到了魔鬼的驱使。
他本来没有多少梦想，
可是那些谄媚的人
说他值得骄傲，把他越捧越高，
这样就使他重重地摔下来，
被魔鬼踩在脚下。
“那些住在茅屋里的下贱的农奴
因为他的罪孽，都要受到惩罚，
雷电虽然总在高处，
在山顶和塔尖上轰响和闪灼，
但它却要袭击最低洼的地方，
劈死那些最无辜的人……
“一些人喝足了酒、吵够了架
或者娱乐之后，都睡着了，
可是他们明天醒来，只剩下一堆可怜的尸骨。
你们就这么睡吧！一群多么愚笨的牲畜！
对于你们，愤怒的上帝就像一个疯狂的猎手，
他在森林里见到什么就要捕杀什么，
为了一只野猪，甚至可以追到它的猪窝里。
“我看见那里吹起了一阵龙卷风
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可周围就像极地一样的寒冷，
就像海怪一样的可怕。
海怪飞到云端，长了翅膀，
它在海里掀起了大浪，
然后又给海浪戴上了枷锁。
可是这海浪却形成了越来越大的旋涡，
它吞食了一些冰的马嚼子。
有一张嘴满口唾液，还在吐气。
还有人抓住了一根绳索，很快又把它放下。
我听到了捶打的声音……”
他看见旁边有人在听他说话，
便吹灭了他的灯笼，周围一片漆黑，
他的不幸就像这灯火一样点燃后，又熄灭了，
他的心灵受到这亦燃亦灭的烛火的折磨，
是那么可怕，又无法解脱。
*奥列什凯维奇，彼得堡画家，以他的高尚品德、高深的学问和神奇的预言而闻名于世。请看他死后于1830年发表在彼得堡的报纸上他的祭文。——作者注
*流浪者，流放到俄国的爱德社成员。
*奥列什凯维奇是神秘主义者，其表达多涉隐喻和象征意味，此处可能指沙皇爱干涉别国内政，连古代国家的也要干涉。
*暴君，指亚历山大一世·巴甫洛维奇，俄国沙皇，1801-1825年在位。1815年起兼任经由维也纳会议建立的波兰会议王国的统治者。他统治的早中期采取开明专制，允许自由主义改革，试图废除农奴制，因对拿破仑的军事胜利被尊为“欧洲的救世主”；晚期成为神秘主义者，不理政事，自由主义改革被推翻，建立了森严的集权制度，普希金也在此时期被流放；他死后，俄国社会矛盾大量爆发。他于1815年颁布自由主义的波兰会议王国宪法，允许波兰享有经选举产生的全国议会、广泛的投票权和公民权利，并鼓励波兰语的发展，所以波兰人曾对他寄予厚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