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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丝·莱维托夫:诗四首
李琬 译 1961年9月这是老一辈 那些伟大的老人 在半途离开我们的年份。 道路通向大海。 我们的口袋里有词语, 幽暗的方向。前人 带走了他们生命的光线, 我们看到它从山顶 移动到另一边。 他们并没有死去, 他们躲进了 苦痛的隐匿 学会不借助词语而活着。 庞德“它看上去像死亡”——威廉姆斯:“我不能 向你描述,我遭遇了 什么”—— 希尔达·杜利特尔“无法言说”。 黑暗 在风中蜷起,星星 微弱,地平线 包裹着昏朦的城市灯晕。 他们告诉我 这条路通向大海, 并把语言 交在我们手中。 我们听见 自己的脚步,每当 一辆晃眼的卡车经过我们 又留下新的静默。 一个人不可能抵达 大海,在这条无穷无尽的 通向大海的路上,除非 他在最后转弯,仿佛 追随 上空静静滑翔的鸮 倾斜地来回, 然后深入林中。 但这条路为我们 展开,我们数着 口袋里的词语,思索着 没有它们又会如何,我们不能 停下脚步,我们知道 路还很长,有时 我们感到晚风带来了 海水的气息…… 天国天堂,一座 无休止的电影院。你 走进去,坐在黑暗中,它 将你拉向它自己。 缓缓地 一位老人穿过 视野,他的激情 涨满,直到他灵魂的边缘。 草叶 弯伏又伸直, 风有不规则的脉搏, 黄昏的微光。 不管是什么,注意力 从不分散。比如,一个女人, 她在睡觉,或者欢笑,或者 煮咖啡。 一段婚姻。 时间扰动,序列 回到它自身,分叉 是一条新的路。去承受,痛苦和希望。 注意力 存在于其中,如一首诗存在,或者一首歌 在记忆的皮肤下吟唱。 抑或,相信它就在 你的体内, 尽管钥匙丢了 这就足够了吗?仿佛 金色花粉正从黑暗的树上 坠落进你的头发。 奢侈满是秋麒麟草的土地, 竖立的干草发出 慵懒哼鸣的声浪,别去看 山上那海蓝的花朵—— 嘴唇张开了, 疲倦和力量的混合感觉开始 在我们体内积聚。道路通向 河塘,寒冷,并闪动着 年幼的鳟鱼。太阳 照出我的洁白、你的 金褐色。不用去看, 我就能透过睫毛目睹虹彩, 在性的黑色鬈毛上。 在艾希曼审判期间1 当我们仰望 当我们每一个 从他的生命里仰望 ——罗伯特·邓肯他没有去看, 没人会怜悯这个 可怜人,而所有人 都必须怜悯他,如果他们 凝视他们自己的面孔(只是 由玻璃、钢铁、水组成, 几乎无人知晓)所有 抬头仰望的人 看见了——多少张 面孔? 一生里 看见过多少?(不是那些 一闪而过的,而是那些 令注视的视线徘徊、 迷失 折返并说出 这里有神秘, 一个人,一个 他者,一个我? 数数看。 这五百万人[1]是谁?) “我习惯了服从, 从幼儿园开始 到整个一生…… 行尸走肉般的 服从。”后来 黄色安抚了他—— “一幅诱人的画面” 维也纳森林里 秋叶的黄色,一座 小火车站, 在1908年,伦贝格[2] 黄黄的太阳 照在继母的茶几上 弗兰茨·约瑟夫[3]的胡须 保佑着他幼小的胡茬。 这也是 那些星星的黄色[4], 星星们 在那些人身上做了标记 而你不曾审视 他们的脸。“他们被驱赶, 仿佛他们是 一些动物,一些野兽。” “而且,如果不服从, 我会怎么样?如果不服从 又是为了谁?” “我没有让我的思绪 在这里停留——我曾经 看见了它,这就 已经够了。”(话语 “混入了一团刺耳的喧嚷”) “一股血泉 从土地迸出。” 未被歌颂的 奇迹。我看见 一股血泉从土地迸出—— 土地不能一下子 吞下这么多 一束喷泉 冲向天空 一个未被认出的 标记——。 怜悯这个男人吧,他曾看见 但也曾继续服从—— 他、你、我,我该用哪一个? 他孤立地站在 防弹玻璃后面的 席位上, 一个牢笼,我们可以从中 看见自己,一个幽灵 向我们讲述一些 他不知道的:我们每个人 都是另一个人的一部分。 2 桃树多瑙河的果园 结满了果子 但在城里,一棵树 缠绕着男孩的梦 那棵树在别墅花园里 魔鬼的花园里 一棵桃树 它结出的一颗桃子 对他呼喊 他看见它的黄熟 鲜艳的血 在它圆圆的脸颊上显得明亮 第二天他发现 他无法抵抗欲望 那不是普通的果实 它保存着某些秘密 它对他体内的黄色星星说话 他爬上墙壁 进入死亡的花园 摘下桃子 死亡猛扑 死亡先生 从他的别墅里冲出 死亡先生喜欢黄颜色 想要把黄桃子 据为己有 死亡先生签署文件 然后吃 他简短地发电报:枪杀他们 然后吃 死亡先生下令 运送更多 然后吃 他将享用 他桃树上最甜的桃子 配着酸奶油 配着白兰地 大卫之子 的血液,鲜艳的红色 和被践踏的汁液 黄色的、甜蜜的 一起在树的根底流动 比甜汁更多的是 血 总是有更多的血——死亡先生 疲惫地 走进屋子 3 水晶之夜[5] 从熄灯后的街道上 (宵禁席卷的空阔大街, 小巷,黑暗中的 黑暗静脉) 从那些房子里——它们的墙壁 早已熟习 皮肤在骨上的紧绷 当它们的砖石聆听—— 尖叫! 预期着的尖叫出现了, 玻璃粉碎的声音 和骨头 裂开的声音 一种极性的动荡,仿佛 黑冰轰响, 冰和玻璃的刀片 把寂静切割成 无数根尖叫的针 是的,现在它靠近我们了,长筒军靴 在一股股突然喷发的 血流光束里奔跑,穿过 破碎的殿堂 帷幔 被撕成两半 恐怖发出白色的声音 每一次恐惧的尖叫 都是一根冻住眼睛的白针 他们的卡车泛光灯喷出 一束束白色,他们的叫喊 将黑暗的整体劈成 一场场透明的、蒙着白色的哑剧 在那里,一切预期的 都在上演,正是水晶之夜 正是水晶之夜 这些不能被常人听见的 钉鞋 呼啸着穿过时间 打碎了睡眠和梦境的窗户 打碎了历史的窗户 白色 散播在冰雹里 每一片都是镜子 被人类的眼睛映出。 注释: [1] 超过五百万的犹太人在集中营死亡,艾希曼就是负责宣布死刑的人。 [2] 今天的乌克兰西部城市利沃夫,当时属于奥匈帝国。 [3] 奥匈帝国第一位皇帝。 [4] 纳粹党命令犹太人必须佩戴黄色六芒星。 [5] “水晶之夜”指1938年11月9日晚上至10日凌晨,纳粹怂恿希特勒青年团、盖世太保和党卫军成员化装成平民,集体毁坏犹太人的住宅、商店和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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