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晗生 译
化身
在那个国家,他是骑兵队的一名官员。
他常往来于声名甚好的世家,甚至女伯爵P一家。
他有擦得锃亮的靴子,早餐
由他的传令兵,一个乡村来的聪明男孩服侍。
女孩们,比任何地方都多,卫戍部队庞大。
他们一些有自己的人儿,在出租房,
其他在一个礼貌的夫人的关心中,
她在粉红灯罩下迎接你,
并推荐火辣的艾尔玛,牛奶白的卡特琳娜。
马在他的检阅下跳舞,钟声鸣响。
教士溜跶于行列,孩子们倒出花粉。
生命在那里,正如应是的那样。季节
用明亮,用树叶的铜色,用洁白装扮着街道。
农民来自附近,穿着羊皮外套,身缠
彩色毛织品,脚着韧皮鞋,
皮带在绑腿上,展示他们的产品。
可说之外再没什么。他活着,一度,
在编年史的纸页上,一种不同的风中,
星辰不寻常的结合下,虽然在同一片大地上,
这大地,如他们所说,是一位女神。
哈努塞维奇先生
哈努塞维奇先生想要尼娜,但为啥?为啥?
喝醉时他会大发脾气,啜泣。
尼娜笑了。他不好笑吗?
胖乎乎且神经过敏,他有一对大耳朵,
拍打着,一头真实的大象。
一朵深蓝的云停在圣弗朗西科的上空,
当我沿着灰熊峰驾车,
而远远望去,金门大桥那边,波光潋艳。
嘿,很久以前我的死者!嘿,哈努塞维奇!嘿,尼娜!
没人记得你们,没人知道你们。
哈努塞维奇在明斯克*附近某地有他的房产。
这地区被布尔什维克所占,因而他住在维尔诺。
年轻时,他妈妈任他尽情玩乐。
他和歌女们狂饮,扮成大人物,
会用俄语发电报:“偕女士们抵达,
相遇音乐,三套车,平原。”
签名为:波勃林斯基伯爵。
歌女们。而今我看到她们的缎子衬裙
和黑色蕾丝内裤。乳房,太大,太小,
犯着愁,在镜中触摸它们,延迟的工资。
后来,她们变成医疗列车窗户中的塞斯特莉查*
(她们的额头,缠着一块面纱,红十字的记号)。
尼娜对哈努塞维奇并不当真。看,她怎样走路。
她从一边晃到另一边,像个水手。
整年在鞍上,在骑兵团*。
她算哪一类可结婚的年轻女士?
你在她身上找到什么,变得如此浪漫的你,
哈努塞维奇?一直装模作样。
可能你爱慕她,带着你的奇想。
而,这是真的,你好笑的耳朵
几乎透明,有着红色的血脉,
晃动,而在你的眼中,几乎一直是,恐惧。
很久很久以前,有哈努塞维奇。还有尼娜。
只是一度有,从开始直到世界的尽头。
正是我,近来,履行了结婚典礼。
环绕我的是条纹的、祖母绿眼睛的野兽们,
来自时尚杂志的女士们,失去部落的萨满们,
或者,带着一个神秘微笑,一个严肃的塞斯特莉查,
现身于白云间,援助*。
*明斯克(Minsk):白俄罗斯的首都。
*塞斯特莉查(sestritsa):一战中俄国的随军护士。
*在1920年代波兰和苏维埃的战争中,女人在骑兵团服务很平常。
*在英文版本这里的词是“assist”,兼有“出席”和“援助”的两层意义。
语言学
纪念康斯坦丁·齐尔维德·S·.J.,他是维尔纳耶稣会学院教授,
立陶宛传教士,于1612年出版了第一本立陶宛语-拉丁语-波兰语词典。
他跑着,掀起他冬天披风的下摆,
他着袜的踝,雪和乌鸦。
他抓住它,拥有它,并在他的嘴里保留它:一个词,
他孩童时在本地的河边,
在独木舟旁,在灯心草中,在步行桥,在榛树灌木丛,
在尖顶的木棚屋听到的。
沿着神学院连拱廊到他的单人小室
他跑着,去用一枝鹅毛笔记下它,挨着
登记薄里的拉丁语单词。他咳嗽;木头在火炉中,
冒烟。而耶稣会学院
在街上高飞,天使们
现身于石头和巴洛克式的石膏。
带着腋窝下的汗迹,多少衬衣,
多少衬衣覆盖着黝黑的、阴影的腹部——
而裤子,数代的裤子,短上衣,
马裤,披风和粗麻布遮住赤裸的皮肤!
风笛和小提琴奏起,他们在绿草地跳舞,
爱的聚会,触摸,挑逗的游戏。
而他们全都知道这些存在着的、持续着的
同样的词,尽管他们已死去多时;
仿佛不是来自大地,来自黑夜,来自肉体
而是来自高贵的天上领域,词抵达——
访问他,她,一位老者,一个小孩,
呈给他们自己的法则,所有格,与格的法则,
几世纪来驯服于一个介词。
我揭开一本词典,仿佛我召唤那些被他施以魔法
进入书页无声字符里的灵魂。
而我试图想象他,一个爱人,
为了我必死的生命拥有一些安慰。
但丁
这么贫乏。没有尘世,没有地狱,
季节的一次轮转。
人们在星辰下走着,
而分解为
灰烬或星星的粉尘。
分子机器自我推动,完美运行。
哥伦比亚百合绽开虎条纹的花瓣
而霎时之间缩小成粘浆。
树木生长,空气中径直向上。
哦,炼金术士阿利吉耶里*,那疯狂的序列,
那我为之惊奇并消失于其中的宇宙,
离你的和谐多么遥远,
对不朽的灵魂毫无所知,
我的眼睛铆接到无人栖居的天幕。
五颜六色的拖鞋,丝带,吊环
一如既往在亚诺河的桥上出售。
我选礼物给狄奥多拉,
埃尔维拉或朱莉娅,不管她叫什么
我与她睡觉和下棋。
在一间浴室,坐在澡盆边,
我打量着她,绿水中的肉色。
不是看她,而是注视着祼体:那,取之于我们,
出着神,令我们的身体非已所有。
观念,言语,感情抛弃了我们
仿佛我们的祖先是个不同的物种。
越来越难以谱写情歌,
婚礼曲和庄严的音乐。
而只对于你,像以往,这仍是真实的:
La concreata e perpetua sete*,
那生来的和持续的渴望
Del deiformo regno*——个类似神的范畴,
一个领域或一个王国。那儿有我的家。
我无能为力。我祈求光,
祈求永恒珍珠的内部,L'etterna margarita*。
*即但丁,但丁全名为“阿利吉耶里·但丁”(Dante Alighieri)。
*La concreata e perpetua sete,意大利语,与后一句语意相同,即“那天生和永恒者渴望”。
*Del deiformo regno,意大利语,与后一句语意相同,即“一个类似神的王国”。
*L'etterna margarita,意大利语,意为“永恒的珍珠”。
一位艺术家的传记
这么多的罪孽在它们背后而这么美!
这些风景,初夏宁静的光辉,
朝向夜晚,葱翠中
这些湖谷,为了欢迎
信使们跑来,披着藏红色的袍,
带来礼物,一个个巨大的光球,
或他的画作。是否需要敏感力
驱动一支带着如此关注的画笔运行,
沿着一只伤感的眼睛的睫毛,
穿过悲哀紧闭的嘴唇上的纹路?
而他如何做到?知道我们了解
他的生命,每天察觉到
他对它物的伤害。我想他是察觉到的。
只是不关心,他把灵魂许诺给了地狱,
以使他的作品保持清晰和纯粹。
一个球体
他向首领献上一个敌人的头,
这是他在溪流旁的灌木丛突袭所得
而用矛举起。——名来自
敌人村子的探子。不可能
活俘他是一个遗憾。
要是那样他会被吊在牺牲的祭台,
而全村会有一个盛宴:
他的存在被缓缓消灭的奇观。
他们以前是相当细小的棕种群落,
可能只有一米五高。
他们遗留下来的是一些陶器,
虽然他们不知道陶工的轮子。
其他的东西,也有:在热带丛林找到
一个花岗岩球体,硕大无朋,不可思议。
没有人所尽知的铁,他们怎可能装饰花岗岩,
给它一个完美的球形?
他们为此工作了多少代?
它对他们有何意味?每个
经过和凋亡的事物的对立物?肌肉、皮肤的对立物?
在火中劈啪响的树叶的对立物?一个傲慢的抽象
比任何东西都强大,因为它不活着?
魏基*
一个英格兰号角,一个鼓,一把中提琴营造音乐,
在秋天山林的一所房子。
一片开阔的风景,从那里到河的弯道。
我还想要纠正这世界,
然而我更多地想起他们,而他们都已死去。
还有他们不为人知的国度。
它的地理学,斯威登堡说,不能转化为地图。
因为那里,正如只有曾经亲在,才能明白。
而甚至在那里犯错也是可能的;例如,四处漫游而
没有意识到你们已在另一边。
正如我,可能,正梦见那些锈金的森林,
我年轻时游过的河流的闪动,
十月来自我的诗,空气酒般的芬芳。
神父们教诲我们拯救和天罚。
现在我对那些东西毫无概念。
在我的肩上,我已感到引导者的手,
然而他没提及惩罚,没许诺一个回报。
*魏基(Werki):靠近立陶宛维尔纽斯的一个小地方。
雾中
所有这些,要是还有人含糊地理解就好了!
但我们所有人一起奔跑,瘸的或健全的,尽可能快地。
而带着这么一种不明了的普遍感觉,
甚至过去真实的看来只是一个影子。
哦,多么需要一些托马斯·阿奎那或别的,
带给选民的教导——对这些人群更易懂的东西。
过去有,过去必定有,一个教会的摇晃。
而那又怎样——如果它甚至不带出迷途羔羊。
小小的人儿,我们跑着,甚至以舞蹈代替。
要做什么,在那空虚中,在我们脑袋是同样的东西。
我们的文明就像一个破碎的坛罐,
我们斗鸡眼瞪着自己,男人们和女人们。
如果我们还喂养孩子,仿佛违背我们的意愿,
那么在那些省份几乎和在大都市一样。
告诉我,亚当爵士*,如何奔跑和找到庇护,
我一直被教导从我的长辈寻求忠告的帮助。
然而在很久以前,人们跳着狐步舞,
而一种他们称为兹罗第*的货币传入。
在剧院他们演着一个剧,“布尔什维克在庄园”,
没人期待他们将这作品重演。
耶米利*的悲叹是那时你能利用的所有,
简而言之随之而来的土豆泥甚至更搅成一锅。
你,你自己,亚当爵士说,能担起这任务,
而解释这些阶段一般不持续——
罐子可以捆扎,即使它已开裂,
不过赡养费值得过去发生的一切。
当肝已硬化,它就没智慧的东西可说出。
但不要为诗烦恼。它有自己之路。
*波兰十九世纪浪漫主义诗人亚当·密茨凯维奇(Adam Mickiewicz,1798-1855)和基督教中的人类始姐亚当俱名为“亚当”,从这首诗的语境来看,这里倾向于指作者的前辈诗人;而称呼亚当·密茨凯维奇为“亚当爵士”,显然带有戏谐语气。
*兹罗第币(Zloty):自从1496年以来一直是波兰货币,在俄罗斯统治下的1850年废弃,在1924年又再使用。
* 耶利米(Jeremiah):公元前六、七世纪希伯来预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