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友
父亲喜欢喝工夫茶，
我也是，但我们不是茶友。
他在世的时候，我们总是避开
茶杯之前不必要的沉默。
今晚，看到他在窗外，
我就请他进来喝一杯。
但我对面的茶杯始终倒扣着，
所以并没有人和我对饮。
窗外只有月光，月光叮叮。
屋内只有黑暗，黑暗嗡嗡。
被看到的，都能被听到。
被听到的，都被我攥在手心。
终于，我手心里空空如也。
而当我喝空一杯茶，
我就再将它斟满，斟满那个
可以容纳大海的杯子。
断尾
我面前竖着一道铁栅栏，
在铁栅栏那边，
一只受到惊吓，断尾的壁虎
正警惕地望着我。
壁虎的断尾之处，
阳光和风正自由地
在那残留着血丝的肉的截面上
舔着，嘶鸣着。
而在铁栅栏这边，我，
自言自语，声音中荡着一根钢丝，
无师自通的恐惧，
在词语中被抹去。
我再次看向壁虎的断尾处，
看向新的空间，新的语言，
我毫不犹豫——
跨过那道铁栅栏。
画室里的画家
他凝视着画布上的海面，于是
风吹来颜料的鱼腥味。
此时，在成为一个塞壬之前，
那个女人，还只是一个模特。
他让她唱歌，她还没有开口，
塞壬的歌声已从那片他尚未着色的水域传来。
他看见她的头、身体穿越一层层颜料，
从海底升至海面，披着闪光的鳞衣。
海浪，或褶皱产生之处，色彩独断地，
专横地使所有技法和冲动接近肉色，远离肉体。
那个塞壬已从大海中诞生，她宽阔的肺吐纳的呼吸
像温暖的四处蔓延的月光之银。
一个梦
我更喜欢流连于山水之间，
而不是来博物馆，看出土文物。
但没办法，这是我
报错旅行团必须承担的后果。
如何在有限的时间之内
让有意义的事填满旅程，这是一门学问：
既然没办法退团，我就尽量
对眼前这位博物馆讲解员感兴趣。
她长相甜美，普通话也很标准，
她说得越多，表达的意思就越直接：
自由于我只是这些花瓶上的图案，
仅限于观赏和考古。
我一边听，一边因深藏一个梦
而打嗝不断，但为了那个梦，
我抑制呼吸，保持着一只野兽
埋伏时的沉着与镇定。
以一个民国女子的命运为例，写给处于低谷期的同事
在她迷人的美貌背后，是沉重的道德观。
在她平静的呼吸之下，是不屈与怒火。
但这并不妨碍她，以每一天花开为契机，
以千里香为勇气，把日子照顾得有声有色。
或者说，即使是被痛苦软禁着，熬煮着，
她也能戒掉对痛苦的迷醉，去和快乐接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