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诗十一首

姜山 译



一种腔调

让蛇等在
草叶下
让书写
充满词语，或疾或缓，出击
锐利，等候静谧，
毫无睡意。
——通过比喻
让人与石头和解。
写作。（别写思想
写事儿）发明！
虎耳花是我
击碎岩石的利器。




到来

后来一人莫名到来，
在奇异的卧室里
一一解开她
衣裙上的扣子——
感到秋天
脱下她脚腕上
丝绸与亚麻的叶子。
露出扭结的身子
涂满花纹
像冬天的风……




彻底毁灭

滴水成冰的一天。
我们埋葬了猫，
把她的箱子
拿到后院
一把火点着。
那些逃过尘土和火焰
一劫的跳蚤
在严寒里挂掉。




情歌
         
我躺这儿想你：……

爱的渍迹
落在世界之上！
黄、黄、黄
咬啮着树叶，
藏红色涂抹
枝枝丫丫
重重地抵在
润紫色的天空！
没有光亮
蜜一样稠的渍迹
从一片树叶滴向另一片
从一根树干向另一根
搅浑了
全世界颜色——

你在远远的西面
酒红色裙边儿下！




南塔基特

窗外的花
淡紫或金黄

在白色窗帘手上——
干爽的气味儿——

午后的阳光——
照在玻璃盘上

玻璃罐，掀翻的
平底杯一旁

一把放平的钥匙——和
洁白无瑕的床




女王的蕾丝

她一身不如银莲花瓣
那么洁白、那么光滑——也并非
遥不可及。这是一片
正被野胡萝卜花侵占的
田野。草叶还没高到
将她覆盖。
这一片无可质疑的白色，
白得尽其所能，在每朵花中央
藏着一粒紫色的花芯。
每朵花像一只手掌
将她的白色展开。每一次
手掌落下的地方，她生命中的
丝丝缕缕，一根一根，从头至尾，
向着微小的紫色花朵
生长，直到把整个田野
织成一片白色的空空的热望，
每一根、每一丛、一朵连着一朵，
一个虔诚的心愿，越过白色——或者虚无。




荒野

广袤而灰暗，天空
对所有人来说
都是幻像，除了对
岁月广袤而灰暗的人——
高高的枯草间
一只山羊撅起鼻子
翻腾着草地。
我的头昂在空中
可我到底是谁……
——我的心停止跳动
被爱的想法镇住
广袤而灰暗
渴望静静地压我身上。




猎人
         
手电筒与重重黑影中的
七月
日子，扣在彼此手臂里，
纹丝不动
于是松鼠与彩色的鸟
在树枝上自由自在
游荡与穿行。

哪儿有打落的肩膀或
击碎的额头与收获？

哪儿都没有。
两头儿都在变老。

你由此确信
不会有一片树叶
把自己从地下拾起
再次长成细枝。




终点

一张折皱的
牛皮纸
大约一人长

看去大小
与人相仿
借着风

慢慢旋转
旋转
在街上

正被辆车
碾过
压进

路面。跟人不同
纸爬起
重新旋转

借助风一圈
再一圈
就像刚才。




就是说一声

我吃光了
冰桶里
那些
李子

那些
你可能留着
当早餐的
李子

原谅我
又凉又甜
可口的
李子




星期四

我从梦里醒来——跟其它梦一样
——什么都没记住，于是
此刻我无所事事呆着
脚搁地上
仰头看天——
感觉身上的衣裳，
落在鞋里的体重，
帽沿儿，空气从我鼻孔
进进出出——决定不再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