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城市就是由
植物和砖石水泥缝合而成。它们完美地编织在一起。城市的表面就这样由柔软和硬朗的两面构成。但是,人们习惯性地将现代城市看作是水泥和建筑机器,人们总是将城市视作是水泥森林,而忽视了现代城市对真正的森林和植物的强大欲望。事实上,植物和水泥砖石在今天的城市规划中展开了一场争执。因为城市的地面是固定而有限的,植物和建筑要扩大自己的地盘,就必须压缩对方的地盘。人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在城市中看到各种争夺空间的战争,空间之战随着地产价格的不断上升而加剧。但是,人们常常忽略了城市内部植物和建筑的斗争。这种斗争在隐秘地进行,它无时无刻不散布在城市的各个微观角落。绿地、公园、树木在城市中的酝酿和培育总是和建筑的大规模扩张相互抵牾。这种争斗如此之激烈,它们寸土必争,最后导致的一个结果就是,在今日的城市中,泥土一劳永逸地消失了――似乎泥土和城市格格不入,似乎城市就是消灭了泥土的地方。在一个发达的现代城市中,人们要么踩在硬朗的水泥地面上,要么踩在柔软的绿色草地上。城市规划,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就是在水泥砖石和植物之间的地盘争斗中寻求平衡。
植物的配置就此渗透到城市的肌理中,它固执地构成了城市表面的一部分:砖石水泥之外的一部分。但人们在关于城市的探讨中通常忽略了这点,人们总是将建筑看作是城市的主体。建筑才是城市的骨架,是城市的有机成分。甚至是,城市就是一个巨大的建筑群落本身(人们习惯性地将城市比作是水泥森林),而植物不过是建筑和建筑之间可有可无的点缀。植物在建筑和砖石的缝隙之间成长,它从城市的研究目光中溜走了。但是,现代城市,正赋予植物以越来越重要的地位。人们甚至可以从植物的角度撰写一部城市规划的历史。以前,人们总是从建筑的角度来谈论城市,但是,为什么不能从植物的角度来谈论城市?
植物一旦大规模地占据了城市,城市就有了它外在形式上的变化:灰色、固化和硬朗的城市,就充满了软弱、可变性和色彩。植物对城市建筑的僵化和硬朗形成了一种平衡。建筑总是顽固的,它们一成不变。而植物则是可变性的,它不停地生长,不停地改变它的高度、颜色、体型。如果说植物本身构成了自身的建筑,那么,这种植物建筑就是可变的――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城市的外表可以划分为两个不同的建筑:一个是固定的建筑,一个是可变性建筑。一个建筑常年静止不动一成不变,一个建筑每时每刻都在发育、生长、衰败和死亡。一个建筑如此地硬朗、坚固、死板,一个建筑如此地柔软、随意、灵活。它们交织盘旋缠绕在一起,使得城市在稳定性和可变性之间取得平衡。砖石建筑奠定了城市的基本布局,而植物建筑的可变性,则在不断地改变城市本身的容貌――我们会发现,春天的城市和冬天的城市是如此的不同。正是植物的生长和衰败的历程,城市打破了它的单调面孔,似乎城市也在生长和衰败,城市也在冬眠和复苏。城市也有它随着季节的更替所产生的繁茂和颓废的更替。植物的萌芽宣告了城市春天的来临。春天和植物同时增添了城市的生机。
不仅如此,植物也是对城市的庇护。城市中的树木不屈不挠地向上生长,这些绿色的枝叶饱满充沛,它们倔强地延伸到城市的上空,有时候是偶然地形成了自己的散漫而浓密的阴影,枝叶阴影的不规律性划破了建筑的整一。它们从视线上将建筑物切成了碎片,或者说,建筑物和树木相互切割成碎片,相互嬉戏,相互渗透,相互掩映。城市就此出现了一种植物和建筑之间的错落感:色彩的错落,物质形态的错落,垂挂和矗立的错落,周正和扭曲的错落,庞然大物和细枝末节的错落。建筑和植物就此都失去了它们的整体性,它们总是在对方的深处发生断裂,分别将自身的阴影撒在对方身上。树木和建筑之间渗透性的偶然关系,使城市获得了一种交错的层次感,城市的空间变得幽暗而隐秘,它也因此而获得了深度,似乎这个幽暗的深度中蕴藏着丰富的秘密。树木不仅是对秘密的看护,而且它本身还制造秘密,城市的秘密就由这郁郁葱葱的树木所塑造。一个没有树木的城市就是裸露之城。它摊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览无余。这种裸露的城市不可遏制地丧失了内在性从而变得肤浅而单调。一个缺乏植物的裸露之城,同时也同肉体形成了敌意关系,它的坚硬总是将孩童们摔得鼻青脸肿。
植物不仅让城市获得了深度,而且让城市获得了宁静。如果城市被茂盛的植物所覆盖,它就像穿上了一件外套一样,能有效地阻挡各种恶劣天气的攻击。城市是喧嚣和刺激之物,而植物则是下垂和冷静之物。城市天生地让人亢奋和紧张,用西美尔的经典说法是,城市让人目不暇接,城市中的人像是充了电一样,被城市中各种出人意料的细节和事件所激励。城市天然是喧哗之所。植物则是对这种喧哗的吞噬。它不仅抹平了城市的吵闹,还减缓了城市的盲目节奏。如果说,汽车在城市中没完没了地发出含混的咕哝之音,马路两旁的植物则是对声音的冷漠而无情的吸收。林荫大道使得汽车的奔跑也充满了神秘的寂静,汽车好像在茂密的树木下面被驯化。植物也是降温的,它将阳光挡在了城市的上空,让夏天被点燃的城市冷却下来。它扑灭城市之火。植物的这种柔软、保守和下垂的特征,安抚着充满喧哗的欲望城市。植物能够吞噬和降低城市的各种喧嚣――既是声音的喧嚣,温度的喧嚣,也是城市节奏的喧嚣。
为什么植物能够缓解城市的暴躁?树木和花草具有一些非凡的品质――它们有生命,这也意味着它们有死亡――这使得它们同动物和人具有可比性。因此,人们总是将植物和人生的际遇连接起来:人的品格常常体现为植物的品格。但是,这种具有生命的植物,不像动物和人那样,对人本身构成威胁。它不索取,不进攻,充满韧性,忍气吞声。植物没有危险。你忽视它的时候,它从不骚扰你。你需要它的时候,它总是在那里安静地现身。植物沉默而谦逊的品质,使它成为一个无可挑剔的伴侣。人不喜欢人,不喜欢动物,但是,没有人不喜欢植物,植物永不令人生厌。
在城市中,这种沉默的植物,因为和流动的人群汽车形成了对照,而越发获得一种尊重。尽管树木一直悄悄地生长和扩张,但是,奇怪的是,人们根本感觉不到它的欲望――它好像没有欲望,但它却充满韧性和生机:一棵大树高高矗立,枝繁叶茂,但却不动声色。它根部牢靠地但却是隐秘地抓住了大地,顶部的枝叶则向着天空肆无忌惮地爆炸。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盘踞在树干的内部使之能够竖立。这是大树的一般特征,它让个人变得渺小和猥琐,因此,它显得既优美又崇高,激起了人们的膜拜。其优美令人陶醉,其崇高促发思考――大树意味着古典的优雅的精神生活。人们在大树之下易于缓慢地沉思。在现代城市中,这点尤其显著――城市的可见物都是对沉思生活的摧毁,汽车和人群都沿着单行道的方向快速地行进,它们转瞬即逝。那些同样沉默的僵死的建筑会因为体量和奇形怪状而引发震惊,唯有沉默的大树在持久而温和地驻足。它是眩晕的城市的定心丸。它自成一体,好像和城市没有关联,城市的动荡和热情在它这里无法激起回声。这加剧了它高贵和孤独的气质。
如同它们不需要城市一样,城市人看起来似乎也不需要它们。尤其是高楼鳞次的巨型城市。事实上,人们很少对城市角落边的树木留意。而树木往往出现在城市的局部地带,它常常用来填补建筑之间的空隙。相对于建筑而言,树木通常是依附性的,是局部的,无法构成一个整体。它们稀稀落落,填补城市建筑的空白地带――这是植物在现代城市中的常态。现代城市的建筑越来越高大,城市不仅在平面上扩大自己的疆界,而且还沿着垂直的方向伸展。它的建筑远远超过了树木的高度,成为树木面前的巨人。树木在城市中显得渺小并且无足轻重。在这样的情况下,点缀式的树木,像是在整个砖石城市的表面绣上几个小小的不规则的绿色补丁。相较于那些庞大高耸连绵不绝的大楼而言,树木像是可有可无的陪衬,它们相对于整个城市而言太轻了,太微不足道了,无法吸引脚步匆匆的人们的目光。大街上的人们总是被建筑、橱窗、汽车和人群所吸引,它们的瞬息万变刺激着人们的神经。相形之下,小块空地上的树木形单影只,显得木纳、琐碎而单调。树木生长在那里,就像没有生长一样,人们经过树木,就像没有经过任何事物一样。在许多情况下,孤零零的树木像是城市中从未被人留意的木偶。
但是,一旦树木和建筑能够在高度上相互竞争,树木越过了建筑的身影,或者,树木如此之密集,形成了一片连绵不绝的整体,它在城市建筑的灰色丛林中开拓了一片绿色领地,它就会将人们的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树木就不会成为建筑的附庸和陪衬,它们将会在城市中形成树木的自主性领域。它不仅让建筑隐没在自己的深处,有时候甚至将城市进行了切割。一大片绿色地带持续而广泛地在城市中蔓延,街道和马路要么在这里绕行,要么就会被它切断。就此,城市也被切割成不同的块状。有时候这片树林如此之大,以至于这个城市中的陌生人会在这片树林中觉得城市已经到了它的尽头,它们好像是城市向郊外的过渡性延展。尽管树林四周被坚硬的建筑所包围,但是,它自身内部的整体性,依然让它形成了城市中的林木飞地。建筑形成了它的隐约边界。一个大城市总是依据其结构在内部设置这样的微观“森林”,这个“森林”让一个连续性的建筑城市突然出现大面积的断裂,或者说,它让一个坚硬的建筑城市突然软化了。这片软化的林木有强烈的吸附力,几乎是定时地将市民吞噬进来。因为其幽暗和自闭的特征,树林中的人暂时性地斩断了同城市的关联。林木给城市中的人提供了在城市内部摆脱城市的幻象。
也有大量的树木栽种在马路两侧:它们沿着马路一字展开,它们像是彼此的复制品一样。树的间隔距离也是一样的。它们如此地整齐划一,有时候像是马路上的哨兵,沉默地分布在马路的两边,相互呼应。有时候,马路的来往车道之间的隔离带也借助于花木。一个经常出现的情况就是,马路两边被树木所装饰,而中间被植物所隔断,这样,植物使得马路形成了自己的自主性空间,马路在视觉上形成了自己的半封闭性。它们构成了汽车和行人情不自禁的禁区范围。因为树木的存在,马路和两边的建筑物出现了隔裂。马路似乎和这些建筑没有关联,它们在树的庇护下似乎只是持久通向前方。因为紧扣着马路的边沿,这些树木造就了人行道的阴影。这对于城市的夏天尤其重要,一旦太阳高照的时候,人们就会在人行道上寻找树荫。这些呈直线的树木将阴影连成一片,这不仅使得人行道保持着持续的遮荫功能,而且还提供了一个相对封闭的供人们散步的空间。不过,马路两边的树木总是因为一个偶然的要素中断了它的伸展。或者,它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或者,一个交错的马路的出现打断了它的延伸;或者,马路边上的一个建筑物中止了它的行程;或者,它突然地以另外的植物形态和样式现身。城市中的这些规划整齐的树木,总是会嘎然而止。
这样,我们发现,树木在城市中以三种方式存在,孤零零的个体的方式,树林的方式,林荫道的方式。它们同城市和城市建筑形成了特定的关系:对建筑物的增补关系;相对于建筑的自主性关系以及半自主性关系。相应地,它们形成了自身的特殊空间:非空间,封闭空间和半封闭的空间。城市,不仅让一颗颗孤零零的树来点缀它,而且,它还通过树林和林荫道的方式来切割它,软化它,包裹它。无数条绿色的狭长线条在城市中逶迤绵延,城市因此而获得了寂静的生动。
不过,树木的存在取决于城市的很多偶然计划――特定树木的存在是偶然的。城市的改造不仅是建筑和街道的拆毁重建,它也意味树木的削减和添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树木总是依附于建筑和街道。相对而言,对树木的处置较之对建筑的处置要容易得多――建筑通常是私人财产,而树木在城市中永远是公共的――这也意味着,城市规划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轻易地对之进行砍伐,树木不会抗争。一般来说,树木的存废在城市中并不是一个重大事件。它屈从于城市的总体规划。一夜之间,人们会发现某颗树突然出现或者突然消失。城市规划,基本上是建筑的规划,林木和草地是城市规划的副产品。
但是,一旦树木在城市中长久地存活,它就会和城市发生密切的关系,它不再是城市可有可无的点缀和装饰。相反,它构成了城市的内在性,同城市进行历史和情感的组装。人们有时候将一个城市和一类树木连接起来――老树既记载了城市的历史,也变成了城市的器官。这个时候,砍伐这些树木就是在砍伐城市的身体。树木和建筑一样一起记载了城市的历史,人们总是在建筑身上去探索城市的历史,而遗忘了树木同样记载了城市的历史,树木也构成了一种历史建筑:一个古老的城市,一定会存在着古树。事实上,一个城市的兴起总是在漫长过程中形成的――我们甚至要说,城市一直处在一个生成的过程中,它处在持续地增补和添加的状态,城市不会有最终的形态。没有最后的城市。而树木,吻合了城市这种持久的生成状态。它的枝干和城市的范围一样在缓缓地扩充。各种各样的树木在城市中也在不断地添加和增补。通常情况下,城市最古老的核心地带,总是有些繁茂苍劲的参天古树。城市的永恒一幕即是:建筑在不断地拆毁和重建,树木也在不断地砍伐和栽种。如同建筑在城市中有巨大的历史差异,树木在城市中同样有巨大的历史差异。古建筑和新建筑并存,千年古树和幼小树苗并存。如同总是有些古老的建筑幸存下来一样,同样有些古老的树木历经风雨而存活下来。这些城市中幸存的古树和古建筑编织了城市最深刻的肌理。它们是城市局部的兴衰表征:在最老的城区,通常有最古老的大树,在这里,大树常常和那些古老的建筑形成了一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它们的组合如此之持久和牢靠,不能轻易地拆分,这种组合形成了城市中稳定的结构,最终形成了城市的内敛气质。而在新城区,树木和建筑一样,都年轻而稚嫩。只不过是,这年轻的建筑高大明亮,而那些年轻的树木则萎缩在这些高楼底部的一角,瘦小,萎靡,毫不起眼。它们之间形成了巨大的落差。在城市的这些新区,人们看不到建筑和树木的有机联系,或者说,人们只看到了建筑,而看不到树木。
在城市中,树木的生长从不是自发性的,也就是说,植物不是在自身偶然播撒的种子上生长出来的。成长之处并非播种之处。成熟的植物和它的种子错位了――城市中几乎所有的植物都是移植的。城市从不播种。无论是草,花木还是大树,它都不是自发地出现在城市中。人们常常看到,几乎是一夜之间,城市如同魔法般地长出了很多草地和花木。人们并不愿意了解这些植物来自何处,并不想了解它的幼年和前史,只知道肯定存在着一个庞大的植物工厂,为城市源源不断地提供植物成品。在谁也不了解的植物工厂中,这些为城市所培育的植物首先是以商品的形式存在,它遵从商品的制造规律,被标准化地复制和大规模的生产。它们不仅是作为植物的种子而存在,而且也作为售卖的商品的种子而存在。植物种植了经济的意义。作为商品的植物,一旦被城市移植,它就脱离了它的原先语境,它们分头从一个植物工厂中撒播到陌生的城市地带,它需要和新的城市土壤相适应,它要遵从城市的安置,它需要被再次干预和选择――植物一旦被城市选择,它的经济意义开始脱落――植物不再可能被出售了,但是,它的景观意义诞生了――人们通常将植物作为景观素材来对待。就此,植物要根据城市的美学原则而生长。它们的组合、形状和分配都要被精心规划――各种各样的园林和公园就此诞生了。在此,植物自然的生长意志遭到了扭曲,它的生长过程,就是它的裁剪过程。它反复地被捆绑,被嫁接,被造型,被组装。它被塑造成各种它本不该所是的形象。它一直处在持续的编码过程中,无论是形象的编码还是意义的编码。在城市中,植物的传记波澜起伏,它们有其模糊的前史,有其被干预和矫正的过程,有其不确定的最后命运。这传记同城市的命运一样起伏。无数人经过它,但只有园林工人对它进行真正的触摸。就此,植物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自然之物,无论是它作为生命的生长的自然性,还是它生长环境的自然性――在城市中,植物被人为之手所控制,它不仅被城市的空气所污染,而且被城市的意识形态所污染。植物并非没有通向城市文化的核心。
在城市中,植物的自然性被扭曲,被意识形态所塑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重新获得了古人赋予它的象征意义。事实上,在城市中,植物作为纯粹的景观,剔除了它神话般的象征意义。植物的象征性意味着,人们总是要将额外的意义,将人的意义赋予植物,或者说,在人的身上赋予植物的意义。植物和人相互隐喻和指代。这是文人的惯常手段――屈原是这方面的典范――他将橘子树和自身融为一体。因为某一种植物总是有它的土壤,有它的习性,有它的独一无二的生存风格――这种自主的生存风格,恰好就是它的自然特征,是它的内在性所在。人们习惯在植物的这种自然的生存风格中去寻找人的风格。人追求同植物的认同。但是,植物一旦在大城市中受到栽种,这也意味着它根除了自身的自然法,它不是自发地在土壤中存活的,不是按照自己的内在逻辑生长的,也因此,它也消除了自身先前固有的各种自然品质,最终失去了象征和寓言的能力。再也无法将城市中的植物作为人格的象征了。植物遭到了城市文化的洗刷。但是,城市将植物转化到人文主义的范畴之内,不过是将它变为人的实用对象。这个对象并不托付人格,它只能作为人活动的功能背景,而不能作为人的人格隐喻。现时代的一个悲剧在于,人们再也不会在城市的大树面前吟诗作画了。
但是,城市中的人总是在尽一切力量地扩大城市中植物的面积。一个理想的城市就是被绿树覆盖――就是接近乡村的城市。在今天,城市化的进程充满着悖论:它持续地侵入乡村,挤占农田,砍伐树木。然后用水泥对其进行无情的大面积浇灌。这是一个典型的去乡村化的过程――城市化就意味着去乡村化。但是,吊诡的是,正是在植物被砍伐之处,城市又开始种植大量的植物。城市要将自己变成花园之城。城市化的过程,同时又是一个乡村化的过程。今天的城市化,同时是一个去乡村化和再乡村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在同一个地方,植物经过了砍伐和栽种的轮回。就此,其功能和意义也发生了转变:漫山遍野的植物变成了井井有条的植物,野生的植物变成了规训的植物,自然的植物变成了文化的植物,托付人格的植物变成了视觉对象的植物;乏人问津的植物变成了商品化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