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章智 译
在法国出版史上,现在广大读者是第一次能够读到《资本论》第一卷。
什么是《资本论》?
这是马克思最伟大的著作,为了这部著作,马克思贡献出了他在一八五〇年以后的整个一生,他个人和他家庭的生活,大半都是在苦难中渡过的。
这部著作是对马克思作出判断的根据。要对马克思作出判断,只能根据它,不能根据他早先还是唯心主义的“早期著作”(一八四一-一八四四年),也不能根据像《德意志意识形态》[1],或者甚至像《大纲》(已译成法文,但用了一个错误的书名《政治经济学批判基础》)[2]那样还很含糊的著作;甚至不能根据著名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3],在这篇著作中,马克思用很含糊的(因为是黑格尔的)词句说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对应与不对应”的“辩证关系”。
《资本论》这部巨著所包含的内容,可以说是整个人类史上的三大科学发现之一,即概念体系(因而是科学理论)的发现,由于这一发现,一个可以称之为“历史大陆”的领域向科学知识敞开大门。在马克思之前,已有两个相当重要的“大陆”向科学知识敞开了大门;数学大陆是由希腊人在公元前五世纪敞开的,物理学大陆是由伽利略敞开的。
我们还远没有充分认识到这个决定性发现的规模并从中得出所有的理论结论。特别是在“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范围较小)的各个领域工作的专家们,例如经济学家、历史学家、社会学家、社会心理学家、心理学家、艺术史家、文学史家、宗教史家等等,甚至语言学家和精神分析家,——所有这些专家都应该知道,除非他们承认马克思所创立的理论必不可少,他们就不可能在他们的专业中得出任何真正科学的认识。因为这基本上是使他们工作所在的“大陆”向科学知识敞开大门的理论,直到现在,他们在这个“大陆”上所得到的还只是一些很初步的知识(语言学、精神分析),或一些知识的因素或萌芽(历史学、社会学和经济学的个别章节),或一些简单幼稚的不能称之为知识的幻想。
只有无产阶级阶级斗争的战士们从《资本论》中得出了结论:他们承认它关于资本主义剥削机制的说明,从而联合成从事经济的阶级斗争的组织(工会)和从事政治的阶级斗争的组织(社会党,共产党),他们采取群众的斗争“路线”来夺取政权,并对他们必须在其中进行战斗的“具体情况进行具体分析”,以作为执行路线的根据(这种“分析”需要正确运用马克思的科学概念于“具体情况”)。
有高度“文化修养”的知识分子专家们对一部包含着他们的专业所需要的理论的书不能理解,而工人运动的战士们尽管有很大的困难,却反而理解了这部书,这说起来是很荒谬的。然而这个荒谬却很容易解释,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列宁在他的著作中[4]都对此作了说明。
如果说工人们这么容易“理解”《资本论》,那是因为《资本论》用科学术语叙述他们所关心的日常现实,即他们由于资本主义制度而受到的剥削。正因为如此,《资本论》这么迅速地成了国际工人运动的“圣经”(恩格斯在一八八六年是这么说的)。相反,历史学、政治经济学、社会学、心理学等方面的专家们,过去和现在都那样难以“理解”《资本论》,那是因为他们从属于统治的意识形态(即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直接介入他们的“科学”实践,歪曲他们的对象、他们的理论和他们的方法。除了极少数例外,这些专家不怀疑,也没有能力怀疑他们在自己的“实践”中所受到的意识形态控制是如何强大和如何复杂。除了极少数例外,这些专家没有能力批评他们所抱有的和所维护的幻想,因为他们简直被这些幻想蒙住了眼睛。除了极少数例外,这些专家没有能力实现意识形态上和理论上的革命,以承认马克思的理论是使他们的实践最终成为科学的实践所必需的理论。
所以,当我们谈论解读《资本论》的困难时,必须进行区分,这种区分具有极重要的意义,事实上,解读《资本论》的困难有两种类型,彼此毫不相干。
第一种困难,是绝对决定性的,这是意识形态方面的困难,因而最终是政治方面的困难。
《资本论》的读者有两种,一种有资本主义剥削的直接经验(首先是直接生产中的无产者或工资劳动者,但是也包括根据在生产系统中的地位而有细微差别的非无产阶级的工资劳动者);另一种没有受资本主义剥削的直接经验,相反,他们在实践和意识中受到统治阶级意识形态即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控制。第一种读者对理解《资本论》没有意识形态和政治方面的困难,因为那是对他们的具体生活的直接了当的讨论。第二种读者对理解《资本论》有很大的困难(即使他们很“博学”,我甚至要说,特别是如果他们很“博学”),因为《资本论》的理论内容与他们头脑中的思想,即他们自己的实践中“重新发现”的思想(因为他们把这些思想首先放在实践中)在政治上是不能相容的。正因为如此,《资本论》的第一种困难最终是政治方面的困难。
但是解读《资本论》还有另一种与第一种困难毫不相干的困难,第二种困难,或理论方面的困难。
在这种困难面前,同样的读者又分为两类。那些习惯于理论思维的人(即真正的科学家),对解读《资本论》这样一部理论书,没有或者不会有任何困难。那些不习惯于搞理论工作的人(工人,以及许多虽然“有文化”,但没有理论修养的知识分子),对解读《资本论》这样一部纯理论的书必定会有很大的困难。
读者一定已经注意到,我在这里用了条件式(不会……会……)。我这样做,是为了强调一种现象,它比我刚才讨论的事情甚至更吊诡,即某些没有理论阅读训练的个人(如工人)甚至比某些在纯理论方面有专门训练的个人(如科学家,或者很有“文化”的冒牌科学家)在解读《资本论》时遇到的困难更少。
的确,对于解读《资本论》最终真正有决定意义的困难,不是理论方面的,而是政治方面的,这个基本事实我们必须牢牢记住,但是我们也不能因此而不讨论《资本论》作为一部纯理论著作所出现的特殊类型的困难。
大家知道,没有相应的科学的理论,就不可能有科学的实践。即不可能有产生新的科学知识的实践,因此一切科学都有赖于它自己的理论。至于这个理论随着科学的发展而发生变化,变得越来越复杂和面目全非,则毫不影响这个原则。
那么,这种对于每一门科学都必不可少的理论是什么呢?是基本科学概念的体系,这个简单定义的提法提出了每种科学理论的两个基本方面:(1)基本概念,(2)它们的体系。
这些概念就是概念,即抽象的概念。理论的第一个困难就是要学会进行抽象,这种学徒式的训练(这的确是一种学徒式的训练,可以和任何其他行业,譬如锁匠的学徒式训练相比),在我们的教育制度中由数学和哲学提供。甚至在《资本论》第一卷序言中,马克思还告诫我们,抽象不只是理论的存在方式,而且也是他的分析方法。实验科学有“显微镜”,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没有“显微镜”,它必须用抽象来“代替”“显微镜”。
请注意,科学的抽象丝毫不“抽象”,而是完全相反。譬如说,当马克思说到总的社会资本时,谁也不能“用手摸到它”;当马克思说到“总的剩余价值”时,谁也不能用手摸到它或计算它,然而这两个抽象概念却表示实际存在的现实。使抽象具有科学性质的正是这样一个事实,即它表示的是肯定存在着但又不能“用手摸到”或者“用眼看到”的具体现实。每一抽象概念因此都对它所揭示的现实提供一种知识:一个“抽象概念”就是一个提法,表面上很抽象,实际上由于它所表示的对象而非常具体。这个对象比人们能“用手摸到”或者“用眼看到”的对象要更具体、更实际得无可比拟,然而人们不能用手摸到或者用眼看到它。例如,交换价值的概念、总社会资本的概念、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等等。这一切都是很容易解释的。
第二点:基本概念以体系的形式存在,这才成为理论。理论的确是基本科学概念的严密体系。在一种科学理论中,基本概念没有任何既定的顺序,但有严密的顺序。所以必须知道这种顺序,并且逐步学会严密的实践。严密(体系的严密)既不是幻想,也不是虚有其表的摆设,而是一切科学、任何科学实践所必不可少的东西。这是马克思在他的《跋》中所说的科学理论“叙述方法”的严密。
我们在说这点之后,必须知道《资本论》的对象是什么,换句话说,在《资本论》第一卷中所分析的对象是什么。马克思告诉我们: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以及与这种方式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这本身是一个抽象的对象。的确,不论表面上怎样,马克思并没有分析任何“具体的社会”,连他在第一卷中经常提到的英国,他也没有分析,他分析的只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而已。这个对象是一个抽象的对象,这意味着它非常真实而且从不以纯粹的状态存在,因为它只存在于各个资本主义社会中。简单地说,为了能够分析这些具体的资本主义社会(英国、法国、俄国等),必须知道它们是被那种(肉眼)“看不见的”非常具体的现实即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统治着的。“看不见的”也就是抽象的。
当然,误解还远不止此。有些并非困难的困难就是由这些误解引起的,我们必须极端小心才能避免。例如,我们不应该设想马克思在讨论英国时是在分析英国的具体情况。他讨论英国,是为了“以实例说明”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抽象)理论。
概括地说,解读《资本论》的确有一种理论方面的困难。它在于理论或理论分析的基本概念的抽象性质和体系性质。必须认识到,这是只有通过在科学的抽象和严密方面进行学徒式的训练才能克服的真正困难。必须认识到,这种学徒式的训练不是很快就能够完成的。
因此,给读者的第一条忠告是:时刻牢记《资本论》是一部理论著作,它的对象只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机制。
第二条忠告是:不要把《资本论》看作是“具体的”历史的书,也不要把它看作是“经验的”政治经济学的书(按历史学家和经济学家对这些名词的理解)。而是要把它看作是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理论书。历史学(具体的历史学)和经济学(经验的经济学)所研究的对象不同。
第三条忠告是:当你在解读中遇到理论方面的困难时,要承认这个事实,并采取必要的步骤。不要性急,要回过头去细心地慢慢地解读,直到你读懂了再往下读。要知道,如果你希望能够解读理论著作,那么在理论方面进行学徒式的训练就是必不可少的。要认识到,如果你严肃认真地尊重上述条件,那么你就能够在走路中学会走路。要认识到,你不会一下子就在理论方面学会走路的,不会瞬息之间就明确无误地学会的,而只能一点一滴地学,要有耐心和谦虚谨慎。这是取得成功的代价。
实际上这意味着,《资本论》第一卷除非反复解读四、五遍,是不可能读懂的,这也就是在理论方面学会走路所需要的时间。
这篇序言想给读者指出在理论方面如何迈出头几步。
但是在这样做之前,我想先向打算解读《资本论》的读者说几句话。
这些读者可能包括些什么人呢?
1. 直接受雇于物质生产部门的无产者或工资劳动者;
2. 非无产阶级的工资劳动者(从一般的白领工人到中高级行政人员、工程师和研究人员、教师等);
3. 城乡手工业者;
4. 自由职业者;
5. 大学、中学的学生。
在要解读《资本论》第一卷的无产者或工资劳动者中,自然有些人已经从他们在工会和政治组织的阶级斗争实践中得到了某些关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观念”。当某些人由无产者变为非无产阶级的工资劳动者时,这个观念也可能大抵正确,它不会被完全歪曲。
在要解读《资本论》第一卷的其他几类人当中,自然有些人在头脑里也有某些关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观念”。例如,大学的师生、特别是那些搞历史、经济和其他一些科目的人(众所周知,在今天的人文科学中,谁都自称为“马克思主义者”)。
但是这些知识分子头脑中的马克思主义观念,十之八九是歪曲的。这些歪曲的观念甚至在马克思在世时就已编造出来,从那以后一直被翻来覆去地,而没有任何显著的改变。在过去的一百年当中,每一个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的经济学家或意识形态专家[5]都为了“反驳”马克思主义理论,编造和维护这种歪曲的观念。
这种观念之所以轻而易举地“赢得了”广大读者,是因为这些读者由于其反社会主义和反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偏见对这种观念一见倾心。
这里所谓广大读者,主要是知识分子,不是工人,因为正如恩格斯说的,无产者即使没有弄懂《资本论》中那些最抽象的论证,他们也不会“上当”。
相反,即使最“革命的”知识分子和大学生也会在某一方面“上当”,因为他们没有受剥削的直接经验,抵挡不住小资产阶级偏见的严重影响。
因此,在这篇序言里,我必须同时考虑下述情况:
1. 有我已经指出的两种困难(第一种困难是政治方面的,第二种困难是理论方面的);
2. 读者分为两大类:一方面是雇佣工人读者,另一方面是知识分子读者,而且这两类读者的界限有交叉的地方(某些雇佣工人同时是“脑力劳动者”);
3. 在意识形态市场上有对《资本论》的所谓“科学的”反驳,这些论点对不同读者按其阶级出身而有或深或浅的影响。
考虑到这些情况,我这篇序言将采取下述形式:
第一部分:向读者提点建议,告诉他们如何暂时避开一些最难对付的困难。这一部分可以很快读完,也明白易懂。我希望无产者会读它,因为这一部分我是特别为他们写的,虽然它对其他人也有用处。
第二部分:谈谈《资本论》第一卷中那些为所有反马克思主义论点提供把柄的理论方面的困难是属于什么性质。
由于谈到这些理论方面的困难的性质,以及根据这些困难编造出来的反马克思主义论点的论据,这一部分读起来必然要艰巨得多。
第一部分 使得《资本论》第一卷不容易读懂的最大困难,无论是在理论方面还是在其他方面,都不幸(或者说:幸亏)集中在这一卷的最开头,确切地说,集中在论述《商品和货币》的第一篇。
因此我的意见是:暂时把整个第一篇放在一边,而从第二篇《货币转化为资本》开始解读。
依我看,除非你从第二篇开始,把整个第一卷读了一两遍,否则,要开始(甚至是开始)理解第一篇是不可能的。
这不仅仅是我的意见,这是一个劝告,尽管我非常尊重我的读者,我还是准备把它作为坚决的要求提出来。
这一点是每一个人都能从实践中自己感觉出来的。
如果你从头开始,即从第一篇开始读第一卷,你不是读不懂,就是读不下去;要是你以为你读懂了,问题就更严重了,因为完全可能你所理解的根本不是它本来的意思。
从第二篇《货币转化为资本》起,内容明白易懂。你立即就接触到第一卷的核心。
这个核心就是关于剩余价值的理论,无产者要理解它毫无困难,因为它只是他们每天经历的事情——阶级剥削——的科学理论。
紧接后面,是两个很有分量但很清楚的部分,即第三篇和第四篇。它们即使在今天,对阶级斗争也有决定性的意义。这两篇论述的,是资本家阶级用来把对工人阶级的剥削推进到最大限度的两种基本的剩余价值形式,即马克思所谓的绝对剩余价值(第三篇)和相对剩余价值(第四篇)。
绝对剩余价值(第三篇)涉及工作日的长度。马克思解释说,资本家阶级无情地竭力延长工作日,工人阶级一个多世纪以来的阶级斗争,目的就是通过反对这种延长来缩短工作日。
这一斗争的几个历史阶段是人所共知的:先是争取十二小时工作日,十小时工作日,然后争取八小时工作日,最后是在人民阵线领导下争取四十小时工作周。
每个无产者都亲身了解马克思在第三篇中所阐述的内容:资本主义制度不可抗拒的趋势是通过延长工作日(或工作周)来尽可能增加剥削。达到这个目的的办法,有的是违反现有的立法(四十小时工作周从未真正实行过),有的则是借助于现有立法(例如“加班制”)。加班制似乎要“花费资本家大量的钱”,因为加班的工资是正常工资的一点二五倍、一倍半、或者甚至两倍。但是实际上这是对资本家有利的,因为由于工艺进步的速度加快,机器的寿命较前缩短了,而采用加班制可以使机器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运转。换句话说,加班制使得资本家能够从“生产率”中取得最大利润。马克思揭示了资本家阶级给工人支付加班费,从来不是也永远不会是为了取悦于他们,或者让他们用自己的健康换取更多的收入,而只是为了更多地剥削他们。
相对剩余价值(第四篇)无疑是目前的头号剥削形式,从我刚才关于加班制所说的话中也能瞥见它的存在。它要更加微妙得多,因为不像延长工作日那样可以直接看见。但是,我们会看到,无产者对它,在本能上的反应如果不是反对它,至少也是反对它的影响。
相对剩余价值实际上是加强(工农业)生产的机械化,从而提高生产率。现在是向自动化发展。以最低价格生产最大量的商品以取得最高利润,这就是资本主义不可抗拒的趋势。自然,这是同增加对劳动力的剥削同时进行的。
人们喜欢谈论现代科技中的“变革”或“革命”。实际上,马克思早在《共产党宣言》中就提出过,在《资本论》中又证明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点就是它的“生产资料不断革命化”,而且其中首先是生产工具(科技)不断革命化。最近十到十五年中发生的事情,在一些堂皇的声明中被说成是“史无前例”,的确,最近几年事情发展得比以前更快一些。但是这只是程度的差别,不是性质的差别。资本主义的整个历史,就是生产率由于科技发展而飞速增长的历史。
现在也和过去一样,结果是在劳动过程中采用越来越完善的机器,使得有可能在先前的一半、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时间里生产出同样数量的产品,也就是生产率发生显著的增长。但是与此相应的是造成一些加重劳动力剥削的后果(雇主在工资不变的情况下要求增加定额,一些蓝领和白领工种被消灭等),承受这些后果的不仅是无产者,而且也有非无产阶级的工资劳动者,包括某些甚至较高级的技术人员和行政人员,他们不再能“跟上”技术的进步,因此再也没有市场价值,不得不失业。
马克思在第四篇(相对剩余价值)中极其严密和精确地论述了所有这些情况。
他揭示了通过提高生产率进行剥削的具体方式。他阐明了生产率的提高绝不是自然而然有利于工人阶级的,而是完全相反,因为提高生产率的目的正好是为了增加对工人阶级的剥削。这样,马克思就无可辩驳地证明了工人阶级在通过社会主义革命推翻资本主义夺得国家政权以前,不能指望从现代的生产率增长中得到好处。他证明了一直到革命夺取政权、打开走向社会主义的道路以前,工人阶级不能有别的目的,因此也不能有别的办法,而只有进行斗争反对由提高生产率造成的剥削后果,以限制这些后果(反对提高生产定额,反对不按生产率分红,反对加班制,反对以不适合生产需要为理由裁减人员,反对“自动化失业”等)。这个斗争基本上是防御性的,而不是进攻性的。
读完第四篇后,我劝读者暂时放过第五篇(绝对剩余价值和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而直接去读论述工资的第六篇,它非常明白易懂。
这里所说的情况,无产者也非常熟悉,因为马克思除了考察资产阶级关于对工人“劳动”是“按其价值支付”的故弄玄虚的说法以外,还讨论了工资的不同形式,首先是计时工资,然后是计件工资,这是资产阶级想要摧毁工人阶级作为有组织的阶级的斗争意志而为他们的意识设置的不同陷阱。在这里,无产者会认识到,他们的阶级斗争不能不针锋相对地反对资本主义剥削不断增长的趋势。
在这里,通过对工资即内阁部长及其经济学家们所说的“生活水平”或“收入”的研究,他们会认识到,无产者和其他工资劳动者的经济阶级斗争只能有一个意义,即反对资本主义制度以一切方式增加剥削的客观趋势的防御性斗争。
我说防御性斗争,也就是反对工资下降的斗争。当然,任何反对工资下降的斗争同时也是争取现行工资提高的斗争。但是,如果只谈争取提高,那将是描绘斗争的结果,而有可能掩盖斗争的原因和斗争的目标。因为资本主义总是要无情地降低工资,所以争取工资提高的斗争在原则上还是反对资本主义降低工资的趋势的防御性斗争。
所以非常清楚,正如马克思在第六篇中强调的那样,工资问题肯定不能通过在无产者和其他劳动者当中“分摊”生产率增长(即使是惊人的增长)的“收益”而“自行”解决。工资问题是阶级斗争问题。它不是自行解决的,而是通过阶级斗争解决的:这个阶级斗争首先就是各种形式的罢工,它们最终会导致总罢工。
这种总罢工或者纯粹是经济性质的,从而是防御性的(“保卫劳动者在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利益”,反对资本主义增加工时和降低工资的双重趋势),或者采取政治的,从而是进攻的方式(夺取国家政权、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社会主义);凡是知道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所作的这些区别的人们,都知道政治的阶级斗争和经济的阶级斗争之间的差别。
经济的(工会的)阶级斗争之所以是防御性的斗争,是因为它是经济性的(反对资本主义的两大趋势)。政治的阶级斗争之所以是进攻性的,是因为它是政治性的(争取由工人阶级及其盟友夺取政权)。
这两种斗争必须仔细区别开,虽然实际上,它们总是按照具体场合而程度不同地相互交织在一起。
有一点是肯定的,而且马克思在第一卷中对英国经济的阶级斗争的分析也表明:有意限制在经济斗争领域的阶级斗争,从来只是而且将永远只是防御性的,也就是永远不可能推翻资本主义的斗争。这是改良主义者、费边主义者和工团主义者千方百计想要诱使人们去做的事情,马克思对此进行了讨论。一般说来,第二国际的社会民主党传统也是如此。只有政治斗争才能逆转潮流,打破框框,从而不再是防御性的斗争而成为进攻性的斗争。这个结论包含在《资本论》的字里行间,它也同样在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的政治论文中读到。自从国际工人运动同马克思主义理论“结合”以来,这一直是工人运动中的头号问题。
读者接着可以读第七篇(资本的积累过程),它非常明白易懂。在那里,马克思解释再生产和扩大资本的基础本身是资本主义的趋势。资本家不断地把从无产阶级那里榨取的剩余价值转化为资本,从无产者那里榨取的剩余劳动(剩余价值)愈多,资本就不断地“像滚雪球一般地扩大起来”。马克思用一八四六年至一八六六英国的情况对此作了具体生动的说明。
至于第一卷最末尾的第八篇(所谓原始积累)[6],那里包含着马克思的第二大发现。第一大发现是“剩余价值”。第二大发现是藉以获得“原始积累”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手段,资本主义正是依靠原始积累以及大量“自由劳动者”(即被剥夺了劳动手段的劳动者)的存在和技术上的发明,才在西方社会中“诞生”和成长起来。这种获得原始积累的手段是最野蛮的暴力,即通过盗窃和屠杀为资本主义开辟通向人类历史的大道。这最后一章包含着尚未被开发的大量财富,特别是这样一个命题,即资本主义一向使用了而且在宗主国的“边缘”即殖民地和前殖民地国家,一直到二十世纪还在使用着最野蛮的暴力手段,这个命题是我们必须加以发挥的。
因此,我很希望读者采用下述解读方法:
1. 在第一次读时有意把第一篇(商品和货币)放在一边。
2. 从第二篇(货币转化为资本)开始读。
3. 仔细读第二篇、第三篇(绝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和第四篇(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
4. 把第五篇(绝对剩余价值和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放在一边。
5. 仔细读第六篇(工资),第七篇(资本积累)和第八篇(所谓原始积累)。
6. 最后,开始谨慎地读第一篇(商品和货币),显而易见,即使把其他各篇读了几遍以后,如果没有相当多较深刻的解释,第一篇也总是极难读懂的。
我保证,读者如能严格认真地按照这个顺序解读,并记住我所说的在解读《资本论》时会遇到的政治上的和理论上的困难,那是不会后悔的。
第二部分 我现在来谈使得《资本论》第一卷不能很快读懂,有些地方甚至很仔细解读也难以读懂的那些理论上的困难。
让我提醒一下读者,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正是企图用这些困难来说明自己(但它是否真的被自己说服了呢?),似乎它早已“驳倒了”马克思的理论。
头一个困难是一般性的。它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造成的,即《资本论》第一卷只是一部共有四卷的著作中的第一卷。
我说共有四卷。大多数人知道有第一、第二和第三卷,甚至读过这三卷的人通常不会理会第四卷,即使假定他们猜想到它的存在。
第四卷的真名叫《剩余价值理论》(Theoriesof Surplus-Value),法译者别出心裁,把他的译本(如果可以说是译本的话)取名叫《经济学说史》[7],使得人们以为马克思是一位“历史学家”,对他们说起来,第四卷就只是一个“谜”了。
当然,《资本论》第一卷是马克思在世时出版的唯一的一卷,第二卷和第三卷是他一八八三年逝世后由恩格斯出版的,第四卷是由考茨基(Karl Kautsky)出版的[8]。一八八六年,恩格斯在英文版序言中能够说,第一卷“是一部相当完整的著作”。的确,在以后各卷还没有问世以前,它不得不“被当作一部独立的著作”。
今天情况不同了。所有四卷都已出版,既有德文版,也有法文版。读者如果懂德文,我建议经常参照德文本来核对法译文,那会很有好处。因为第四卷是连猜带蒙搞出来的,错误连篇,第二卷和第三卷对某些术语的处理并不总是很确切,由鲁瓦(Joseph Roy)翻译的第一卷虽然由马克思亲自校订过全文,对某些段落作过修改、甚至明显的增补,但是由于马克思对法国读者的理论才能存在疑虑[9],他有时对原文概念表述方法的精确性作出危险的妥协[11]。
若是了解其他三卷的内容,第一卷中某些很难对付的理论上的困难,特别是在著名的第一篇(商品和货币)中围绕着“劳动价值论”的一系列困难,就有可能迎刃而解。
由于受黑格尔科学概念的影响(在黑格尔看来,所有科学都是哲学性的,因此每一门真正的科学都必须建立它自己的开端),马克思当时认为,“万事开头难”的原则“应该适用于每一门科学”。事实上,第一卷第一篇就是采用了一种基本上是由这种黑格尔的偏见所造成的困难的叙述方法。而且,马克思在赋予这个开头以“最终的”形式以前,曾把它改写了十几次——好像他所要克服的并不只是叙述上的困难似的,而这并不是没有道理。
让我很简略地谈谈解决这个困难的原则意见。
一向被所有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和思想家用来奚落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只是作为马克思和恩格斯称之为“价值规律”的理论的一个特殊情况才能理解。价值规律也就是不同生产部门之间分配劳动力的规律,对生产条件的再生产说来,这种劳动力的分配是必不可少的。马克思在一八六八年说这个道理“每一个小孩”都能懂得,从而否定了每一门科学都必然“起头难”的说法。关于这一规律的性质,读者可以参看马克思在一八六八年三月六日和七月十一日致库格曼(Ludwig Kugelmann)的信。
“劳动价值论”不是第一卷中唯一造成困难的问题。我们当然必须提到剩余价值的理论,这是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和思想家最讨厌的东西,他们攻击它是“形而上学的”、“亚里士多德式的”、“死板的”等等。而这个剩余价值的理论,也只有作为一个更广泛的理论、即剩余劳动的理论的一个特殊情况才能理解。
剩余劳动存在于每一个“社会”中。在无阶级的社会里,把对生产条件的再生产所必需的部分留出来以后,剩余劳动由社会(原始社会或共产主义社会)的成员分享。在阶级社会里,把对生产条件的再生产所必需的部分留出来以后,剩余劳动由统治阶级从被剥削阶级那里榨取走。在资本主义的阶级社会里,劳动力在历史上第一次成为商品,被榨取的剩余劳动采取剩余价值的形式。
这里我又不能再深入地谈,我只能为解决问题提供一点原则性的意见,要证明起来需要很详细的论证。
第一卷还包含有与上述问题或其他问题有联系的其他一些理论上的困难。
例如:关于价值与价值形式必须加以区分的理论;社会必要劳动量的理论,简单劳动和复杂劳动的理论;社会需要的理论。又例如:资本有机构成的理论;商品“拜物教”及其以后被普遍化的著名理论。
所有这些问题(还有其他许多问题)都是真正的、实在的困难,而在第一卷中只能找到它们大致的或部分的答案。为什么这样不完备呢?
我们必须认识到,当马克思发表《资本论》第一卷时,他已经写出了第二卷和第三卷的一部分(后者是以笔记的形式)。无论如何,正如他和恩格斯的通信证明的那样,他当时至少大致上已在头脑中装有《资本论》的全部内容[11]。但是毫无疑问,马克思不可能在一部包括四卷的著作的第一卷中把“一切都搬到纸上”。此外,虽然马克思已在头脑中装有《资本论》的全部内容,他还没有得出其中一切问题的答案——这一点在第一卷的某些地方可以觉察得出。只是在一八六八年,即在第一卷发表一年以后,马克思才说对理解第一篇有关键意义的“价值规律”是“每一个小孩”都能懂得的道理,这决不是偶然的。
因此,第一卷的读者必须认识到:第一卷包含的某些答案,只是在第二、第三和第四卷中才提出问题,而它包含的某些问题,只是在第二、第三和第四卷中才提出答案。如果考虑到马克思是在人类认识史上第一次跨进一个从未开发过的大陆,这一点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实质上,第一卷的客观困难大部分是由这种“不确定的”或者说“初步的”性质造成的。因此必须认识到这一点并得出相应的结论,即在解读第一卷时要考虑到第二、第三和第四卷。
然而,还有严重妨碍解读第一卷的另一类困难。这些困难已不是由《资本论》包括四卷这一点造成的,而是由马克思的语言以至思想中残留着黑格尔思想影响造成的。
读者可能知道,我以前曾捍卫过这样一个观点,即马克思的思想根本不同于黑格尔的思想,因此在马克思与黑格尔之间有过真正的断裂或决裂。我越研究就越感到这个观点正确。然后,我必须承认,我那时说这一决裂可能是发生在一八四五年(《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那就显得太突兀了。有些带决定意义的东西的确是从一八四五年开始的,但是在马克思能够用真正新的概念记载下他同黑格尔思想的决裂以前,他需要一段很长的革命加工时期。著名的一八五九年《序言》(《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还是充满着黑格尔主义和进化论思想。一八五七年~一八五九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本身打着黑格尔思想的深刻印记,因为在一八五八年马克思怀着惊叹的心情重读了《大逻辑》(Logic)。
当《资本论》第一卷问世时,仍然保留着黑格尔影响的痕迹。只有到后来,这些痕迹才完全消失。《哥达纲领批判》(一八七五年)以及《评阿·瓦格纳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一八八二年)就完全彻底地摆脱了黑格尔影响的一切痕迹。
所以,对我们头等重要的是知道马克思是从哪里开始的:他的起点是新黑格尔主义(这是一种从黑格尔退回到康德和费希特的思想),然后转到纯粹的费尔巴哈主义(Feuerbachianism),之后再转到充满黑格尔影响的费尔巴哈主义(《一八四四年经济学哲学手稿》)[12],到一八五八年又重新发现了黑格尔。
同样重要的是知道马克思是朝哪里走的。他的思想的趋向不可抗拒地驱使他坚决抛弃任何一点黑格尔的影响,这从一八七五年《哥达纲领批判》和一八八二年的《评阿·瓦格纳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可以看出来。马克思在无情地抛弃一切黑格尔的影响时,继续承认黑格尔的重要功绩:是黑格尔第一个把历史理解为“没有主体的过程”。
考虑到这种趋向,我们就能把第一卷中留下的黑格尔影响的痕迹看作是最终要被完全抛弃的残余。
我已在关于每门科学“起头难”的那个典型的黑格尔问题中提出这些痕迹,第一卷第一篇是这方面最突出的表现。这种黑格尔影响可以很确切地在第一篇马克思所用的词汇中找到。例如,产品的社会有用性和这些产品的交换价值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可是马克思在谈到它们时实际上却用了一个共同的词语,即“价值”:一个是使用价值,另一个是交换价值。马克思在一八八二年的《评阿·瓦格纳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中以他特有的严峻态度公开嘲笑瓦格纳(Adolph Wagner)(那个“蠢汉”),因为瓦格纳似乎相信,既然马克思在两种场合都使用同一个词语“价值”,那么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就是对“价值”概念进行(黑格尔式)分割的结果。而事实只是马克思没有留意把“价值”一词从“使用价值”中去掉,没有像他本来应该做的那样简单地说产品的社会有用性。可是在一八七三年《资本论》德文第二版的《跋》中,我们发现马克思曾承认,“在关于价值理论的一章中”(即第一篇),他甚至敢于“卖弄起黑格尔特有的表达方式”。我们应该从这里得出结论,而这最终意味着,我们应该重新改写《资本论》的第一篇,使它成为一个不再是“困难的”,而是很容易和简单的“起头”。
在第一卷第八篇第三十二章,马克思在讨论“剥夺剥夺者”时,宣传“这是否定之否定”[13],这个轻率的说法也同样显露出黑格尔的影响。说它轻率,是因为它至今还在造成危害,尽管斯大林从辩证法的规律中删去了“否定的否定”,这一次是做到了,但是必须说,这使得有可能造成其他甚至更严重的错误。
最后一条黑格尔影响的痕迹,是关于拜物教的理论(第一篇第一章第四节:《商品的拜物教性质及其秘密》)。这是最露骨和最有害的一条,因为所有的“物化”和“异化”的理论家都把它当作他们对马克思的思想进行唯心主义解释的“基础”。
读者会了解,对这些问题我不能深入地谈,因为其中每一点都需要长篇的论证。不过,我还是把它们指出来了,因为它们所浸透的黑格尔主义和进化论思想(进化论是可怜人的黑格尔主义),同那非常含糊和(可惜!)非常著名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一八五九)一起,在马克思主义工人运动史上已经造成了危害。我注意到,列宁一分钟也没有受这些充满黑格尔主义和进化论思想的篇章影响,否则他就不能与第二国际的背叛进步斗争,就不能创建布尔什维克党,就不能带领俄国人民夺取政权、建立无产阶级专政、建设社会主义。
我也注意到,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不幸的是,斯大林把一八五九年序言当成了他的参考作品,这从《联共(布)党史》(History of the Russian Communist Party-Bolshevik)中题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一节(一九三八)可以看出来。这种情况无疑是毫无马克思主义气味的“个人崇拜时期”的许多事情的原因。我还要在别的地方专门谈这个问题。
让我再补充一点,要防止第一卷读者可能产生的一种很严重的误解,这与我刚才说的那些困难已毫无关系,而是与必须很仔细地解读马克思的论述有关。
这种误解涉及到的是从第一卷第二篇(《货币转化为资本》)开始讨论的对象。事实上,马克思在那里讨论的是资本的有机构成,他说,在资本主义生产中,每一个给定的资本中都有一部分(譬如说40%)构成不变资本(原料、厂房、机器、工具),另一部分(在这个场合是60%)构成可变资本(购买劳动力的花费)。不变资本之所以这样称呼,是因为它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保持不变:它不产生新的价值,所以就保持不变。可变资本之所以称为可变资本,是因为它产生比原来的价值更高的新价值,产生新价值的途径是榨取剩余价值(发生在劳动力的使用中)。
现在,绝大多数读者,其中自然也包括“经济学家”(如果我可以这样说,这些人作为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行家,一味从事歪曲,是注定要这样“疏忽”的),都以为:马克思在讨论资本有机构成时,是在建立一种企业的理论,或者用马克思的话说,一种生产单位的理论。然而,马克思说的与这完全相反:他一直是在讨论总的社会资本的构成,不过是采用具体例子和具体数字的形式(例如,一亿资本中,不变资本=四千万,占40%,而可变资本=六千万,占60%)。马克思借用一个有数字的例子,并不是谈某一个企业,而是谈“总资本的一部分”。马克思围绕一个“具体的”(即有数字的)例子谈问题,是为了使读者易于理解,为了“使他的思想具体化”,这个具体例子只是给他提供一个谈论总的社会资本的方便形式。
为此,我要指出一个事实,即在《资本论》中根本没有谈到任何关于资本主义生产单位或资本主义消费单位的理论。因此,在这一点上,马克思的理论还有待于补充。
我还注意到这种混淆的重要政治意义,列宁在他的帝国主义理论中对此有明确的论述。我们知道,马克思曾计划在《资本论》中讨论“世界市场”,即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扩展到全世界的趋势。这种“趋势”最终采取了帝国主义形式。领会这一事实的决定性的政治意义是非常重要的,马克思和第一国际对这个事实就看得很清楚。
事实上,如果资本主义剥削(榨取剩余价值)存在于雇佣了雇佣工人的资本主义企业里(工人是这种剥削的受害者,因此也是它的直接见证人),那么这种局部的剥削只是作为一个全面剥削体系的一部分而存在的,这个剥削体系稳定地从城市大工业企业向农村资本主义企业扩展,然后向其他部门的复杂形式扩展(城乡手工业者、“一家一户的农业”单位、白领工人和职员等),不仅在一个资本主义国家里,而且在许多资本主义国家里,最后扩展到全世界(通过依靠军事占领的直接殖民剥削:殖民主义;然后是不借助军事占领的间接殖民剥削:新殖民主义)。
因此,实际上有一个真正的资本主义国际,从十九世纪末以来则成为帝国主义国际,而工人运动及其伟大领袖(马克思,然后是列宁)与之相对应搞起了工人的国际(第一、第二和第三国际)。工人阶级战士们在奉行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过程中认识到了这个事实。具体地说,这意味着他们知道得很清楚:
1. 他们在劳动所在的资本主义企业(生产单位)中直接受到剥削;
2. 他们不能只是在他们自己企业的范围内进行斗争,而必须在他们行业的全国规模上进行斗争(工程、建筑、交通等的工会联合会),然后在全国不同行业联合的规模上(如法国的总工会),最后在全世界的规模上(如世界工人联合会)进行斗争。
这是说经济的阶级斗争。至于说政治的阶级斗争,虽然已没有一个正式的国际,情况自然还是一样。正因为如此,解读第一卷时不仅必须参照《共产党宣言》(“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而且还必须参照第一、第二和第三国际的章程,当然也还要参照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
说这些,完全不是离开《资本论》第一卷来对一本似乎只是研究“政治经济学”的书进行“政治宣传”。恰好相反,这是严肃对待这样一个事实:马克思以惊人的发现为科学知识和人的自觉实践开辟了一个新的大陆,历史科学的大陆,而且,就像每一门新科学的发现一样,这个发现伸展到这门科学的历史中去,伸展到已在这门科学中认识了自己的人们的政治实践中去。马克思未能按照计划给《资本论》写出题为《世界市场》的一章作为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基础,以与资本主义国际和后来的帝国主义国际相对应,但是马克思在一八六四年创立的第一国际,在《资本论》第一卷出版前三年就已开始用事实写这一章了,而列宁,他不仅用他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这本书,而且还用成立第三国际(一九一九)的行动续写了这一章。
如果你是一个“经济学家”或者甚至“历史学家”,更不必说你只是一个资产阶级的“思想家”,那么很自然,这一切如果不是完全不可理解,至少也是很难理解的。相反,如果你是一个无产者,即受雇于(城乡)资本主义企业的雇佣劳动者,那么这一切就很容易理解。
为什么对一些人那样难,对另一些人又那样容易呢?我认为遵循某些马克思自己的作品和列宁在他的《全集》的前几卷中评论马克思的《资本论》里所提供的说明这条路线走,我已经能够解释了。这是因为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有一种资产阶级的(或小资产阶级的)“阶级本能”,而无产阶级有无产阶级的阶级本能。前者被竭力掩盖阶级剥削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蒙住了眼睛,看不见资本主义剥削。后者则相反,尽管他们背着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沉重包袱,还是能够看到这种剥削,因为这种剥削就构成他们的日常生活。
要理解《资本论》,从而要理解它的第一卷,必须采取“无产阶级的阶级立场”,也就是采取那种唯一能够看到构成资本主义全部内容的雇佣劳动力被剥削情况的观点。
相对地说,工人要与他们身上的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影响作斗争,是比较容易的。因为他们“生来”就有由严酷的日常剥削所形成的“阶级本能”,他们只需要政治理论教育来帮助他们客观地理解他们主观地、本能地感觉到的东西。《资本论》就以客观解释和证明的方式给他们提供这种理论教育,帮助他们从无产阶级的阶级本能转到(客观的)无产阶级的阶级立场上去。
但是,这对专家和其他的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包括大、中学生)说来就极为困难。因为他们单是对思想意识进行教育是不够的,单是解读《资本论》也是不够的。他们还必须在自己的思想意识中进行真正的决裂,真正的革命,才能够从他们必然是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的阶级本能转到无产阶级的阶级立场上去。这是极端困难的,但是并不是绝对不可能的。证据就是:马克思本人是自由资产阶级的子弟(他父亲是律师),而恩格斯出身大资产阶级,本人在曼彻斯特(Manchester)当过二十年资本家。马克思的全部思想发展过程能够而且必须这样理解:即这是他从小资产阶级的阶级本能向无产阶级的阶级立场转变的长期的、困难的和痛苦的决裂过程,他在《资本论》中对无产阶级的阶级立场作了详尽的阐述。
这是能够而且必须加以思考的一个例子,同时还有其他杰出的例子:首先是列宁,他是一位开明的小资产者(进步的教师)的儿子,在帝国主义阶段,即资本主义的最高或最后阶级,成了十月革命和世界无产阶级的领袖[14]。
一九六九年三月
注释:
[1] 该书在一八四五年写成,在马克思生前没有出版,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六〇年)。
[2] 《大纲》即《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是马克思一八五七年~一八五八年的经济学手稿,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六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九年)。
[3] 《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是一八五九年写成的,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七六年),页八一~八五。
[4] 例如在列宁的《国家与革命》的开头。
[5] 这些不是争论性的词句,而是马克思自己在《资本论》中笔下所写的科学概念。
[6] 参阅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七八年),第二十四章(所谓原始积累)和第二十五章(现代殖民理论)。
[7] 这个译本是一九二四年~一九三六年由巴黎柯斯特出版社(Paris: Éditions Costers)出版的,共分八卷。见KarlMarx,Histoire des Doctrines Économiques.
[8] 第二卷出版于一八八五年,第三卷出版于一八九四年,第四卷出版于一九〇五年。
[9] 见马克思致《资本论》第一卷法文版出版者拉沙特尔(La Châtre)的信。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七八年),页二十六。
[10] 虽然英文版第一卷是由穆尔(SamuelMoore)和艾威林(Edward Aveling)翻译,由恩格斯校阅的,其他各卷的译文也经过莫斯科马列学院权威人士的审阅,然而据说阿尔都塞的许多批评意见对英文版也是适用的。至于中文版,由于中德两种文字之间的距离比两种西方文字之间的距离更大,翻译起来更困难,译文中的问题可能还要更多一些,读者如能参照德文阅读,当然更好了。
[11] 参阅马克思一八六五年七月三十一日和八月五日致恩格斯的信。
[12] 即《一八四四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13] 中文版是第七篇第二十四章第七节(资本主义积累的历史趋势),见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七八年),页八三二。
[14] 恩格斯在发表于一八六八年莱比锡(Leipzig)《民主周报》(Demokratisches Wocenblatt)上的一篇文章里,给《资本论》做了一次出色的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