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层住宅楼的黝黑躯干中,
第五层,被戳破的一个洞眼,唯有它
亮着灯,整面竖着的长方形被暖黄
溢满,仿佛只有它还不厌倦作为
人间代表,我又看见了窗前那个
小身影,他令我早早识别了这扇窗。
他曾把它敞开,独自向着天空惊叫
或呼唤,没有名字,没有确定的
语词,像远古时期的一种跳跃,
像空中会因他降下那条火舌,像
一个更远的母亲,月的橙色,并不对他
加以理睬,但给他纸灯笼里的妙影;
他也曾发另一种嗓音,幼小的咕哝
诱我从傍晚的沉落中抬头见他
向窗外伸着一只手臂,手心
垂下一条直线,看不清他的诱饵
为何物,以什么来垂钓那一片
半空的虚无,并在喉间惊喜万分;
此刻他正在他母亲的陪伴下,展现
一种新的景观:在这个春节前夕擦拭
这面玻璃,把过去这一整年的灰尘
擦掉,把那些影子、叫声与火的星子
也都擦掉,把透明擦得更加透明。依然
雀跃,像春风中的小草般摇晃自己的身体,
抹布在他手中如海岸上的浪花。他正在
他人生中早年的教养课里,以这一面
无用之用的窗子,预备着预言与启示,
给十年、数十年后倦怠的从楼底下经过的
成人的他——我正与他擦肩,闻到他身上
忧伤的酢浆草气味(混合着河谷、荒地、
岩洞、爱情、自我等)。他将在这里识别
那一桩永不会改变的事物。当有一日这里
已成废墟,他也将凝望五层楼的高度,作为
一个返回的灵魂,得到安慰:那虚设的
长方形。然后有勇气离开,既然四处的新鲜
都是陈旧,四处的陈旧也都是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