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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江雪:过滤叙事与复调抒情:若即若离的玻璃患者——卢圣虎诗论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0-18  

江雪:过滤叙事与复调抒情:若即若离的玻璃患者——卢圣虎诗论




1

  十多年前,我从报刊杂志上知道一个笔名叫“昌平”的诗人,诗文经常见诸国内报刊杂志,印象深刻,却不知何许人也。2005年底,我创办《后天》艺术杂志,在一次诗歌沙龙上,经朋友引荐,结识了昌平。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这个皮肤黝黑、喝酒豪爽的“昌平”就是诗人卢圣虎。十年来,我与卢圣虎的“亲密接触”渐渐多了起来,对他的写作有了更多的理解。卢圣虎是武汉大学“珞珈诗派”的代表诗人,也是湖北70后重要代表诗人。因为长期在媒体从事管理工作,诗歌写作于他而言,是一件低调而奢华的事。可是朋友们在不经意中发现,他一边把工作干得风生水起,又一边把诗写得从容大度,十分难得。一个诗人在不同时期对诗歌的思考与建构自然是不同的,随着阅历与思考的精进,包括对自然、社会与人生的审视与体察,诗歌中暗藏的力量与光亮将愈加凸显,对于卢圣虎而言,这种个体诗学的滋长与倔升,显然已成为他“唤醒式写作”的一个重要征象。

2

  诗人卢圣虎爱诗如酒。酒与诗,应该是他人生中两大嗜好,也足见其性情,有着如醇酒一般的豪放、粗犷与炽烈。对于卢圣虎来说,写诗,是生产精神产品;喝酒,是体验精神产品。他在诗歌中写道:

我没有缺席
今天像昨天,它还像以后
在沉思中我是一个迟到者
这是一个人们关心的话题
迟到者都将罚酒三杯

这样的诗句足见诗人坦诚、率性。诗酒人生,是很多诗人在现实生活中的写照,这也是我这些年来与卢圣虎交往多起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我们都喜欢诚实的诗人,诚实的诗人写起诗来也是诚实的。一个不喝酒的诗人,是不可想象的,在我看来,至少缺少了一点什么。诗人在《星期五》中写道:

在城市一隅对酒当歌
有声的砸进无声的江河
没有踪迹
只有记忆

足以看出诗人的豪放情怀,正如在诗人卢圣虎的眼中,“酒是可以燃烧的”,酒在燃烧过后,诗人的激情与灵性,随即可见:

在黑暗中想像进入她的身体
心不在焉地滑入黑夜

“酒”和“水”一样,是诗人体内不可缺少的元素,精神与物质的双重元素,人类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几乎都会与酒息息相关,而诗人借酒说愁或借酒叙事的能力,是最为杰出的,我们清晰地认识到,诗人“饮酒的过程”即“诗酒生涯”,总会与诗歌、友谊和爱情发生关系,与时代、故乡和自然发生关系,正如诗人们在诗中唱道:“诗酒尚堪驱使在,未须料理白头人”(杜甫),“吾兄诗酒继陶君,试宰中都天下闻”(李白),“不见诗酒客,卧来半月余”(白居易),“故园归有日,诗酒老生涯”(戴叔伦),卢圣虎的唐代家门卢照邻写得更是入木三分:“唯余诗酒意,当了一生中”。卢圣虎是一个怀旧意识浓郁的诗人,怀旧情绪在他的诗歌中随处可见,比如《洪湖码头》、《鱼歌》、《幸福年代》、《老屋或将来》等,《旧照片》一诗中这样写道:

选择一种姿态保持美,然后定格
它要经过灰尘、浸蚀、搬动、抚摸,静止中的风化
甚至抛弃,最终抵达历史


  这首诗写于2003年,最早收入诗文集《天籁中的偶然》,而随后的两部诗集不再选入。当我重新阅读这首诗歌时,它让我有了更多感慨,关于卢圣虎,关于卢圣虎的诗,或者说,照片如此,人生如此,诗歌亦如此。我们在写作中,同样要面临一种决绝,那就是“坚守”与“摈弃”。十多年过去了,卢圣虎正如十多年前的坚守一样,他抛弃了很多,也坚守了很多,如此这般才可以在写作中看到属于他的“美”,才能抵达他想要的“历史”。卢圣虎的怀旧意识,赋予了他一种独特的“忧郁质”,这种“忧郁质”荷尔蒙,几乎漫延在他所有的诗歌之中,尤其是当女性诗歌读者阅读时,更容易被他的这种忧郁魅力所感染:

有时候液体是一种语言
比如泪水和酒
影子在前方晃动
很多人只能毫无尊严地前行

……

小说总是没有结局
因为未卜,所以美丽
那天的酒喝得又快又多
语言根本不提醒我们

  (《影子》)

所以在见过诗人卢圣虎之后,再阅读卢圣虎的诗,感觉他的个人形象与诗歌形象,是截然相反的。卢圣虎长得虎气生生,故江湖人称“虎子”,而在诗歌中,又呈现出“抽刀断水”的另一面。他在诗歌中所呈现的孤独、忧郁的气质,不禁让我想起诗人里尔克。诗人的孤独,不仅是来自现实中的困惑与不解,同样也来自于对社会与自然的深沉思考,尤其是对人类情感的思考与幽思,这种情感包括宗教的、爱情的、亲情的、友谊的。卢圣虎创作了大量体现这种人类情感的抒情诗,这些诗中暗藏着诗人的情感秘密,他孤独,他痛苦,正是这种孤独与痛苦,一直在滋养着他的诗歌,并且让他的诗更具疼痛与魅力:

一路黄叶,有些是突然飘入我们的世界
有些还在坚持对春意的向往
必须经历一次腐烂
它才合泥生香
而过程的快慢取决于天气的寒冷

她在空气中走动,失去客观的诊断
悄然发生的响声也是一种危险
美好的事物越来越远了
她有时宽慰我,有时形同陌人

她的走动弥漫着回忆和误解
也告诉旁人,一种动物的恐慌
我不敢和秩序对视
就像在隐藏一段谎言

  (《冬天》)


  从诗中,可以感触到,诗人渴望走出人生的“冬天”,人生的“疼痛”,而所谓的“秩序”,或许正是我们俗世中存在的“道德”与“仪式”,约束和裹缚着我们的梦想与幸福,同样也会制约着一个诗人的想象力,包括语词的自由度。

当善良容忍了错位
你站立岸头可以洞见不幸的源头
两个人在一起就是爱情
一个人就是独身

  (《爱情》)

诗人将现实的“矛盾”隐喻为人生中的各种“雷雨”:

……
你现在和此后注定压抑
不可能不遇见
丑陋或亲切的雷雨
但愿它早一点到来
然后迅速离开

  (《雷雨》)

所以,诗人渴望天马行空的精神生活,渴望构建个人的“理想国”,忘却过去,憧憬未来,渴望“自我救赎”,试图“过滤”人生际遇中的复杂情感,“拥有”是爱,“放弃”也是爱:

是鲜艳的你,被风挟裹
闯进似曾相识的村庄
在微信里发布你快乐的走向
而不是我们,不是这个动车时代
经过的所有迷茫之脸

那么我们只有虚度
在没有空间的空间里
怀疑那些忘不掉的名字是否已成符号
钟情于自己,并伤感地回忆
此刻基因也是一个伪命题

沉淀下来,或者过滤

灰尘里的肉体和屋子里的旧物
当陪伴植物并静静地看到它死去
时光成为月光的影子
我已经老了

  (《过滤》)


3

  诗人卢圣虎的代表作可以认为是“天虹花园”系列作品中第一首《天虹花园0号》,被选入国内多个诗歌选本,最近又被选入武汉大学《珞珈诗派》第一辑。天虹花园是黄石最早兴建的商住小区之一,在地理上与卢圣虎毫无关系,但却是其早期诗歌中相当重要的精神座标。对于长期栖居黄棉单身宿舍的诗人而言,天虹花园既是物质的向往,也是一个漂泊诗人的精神家园。“有些人大步流星走过花园/但往往一无所获”,“此岸”即“彼岸”,它已经被诗人变身为一个诗意存在的栖居地。然而,真正的诗人永远在路上,永远在和自己的过去告别,卢圣虎终究没有住进天虹花园,但在精神追求上并非一无所获。
  继《天虹花园》系列之后,卢圣虎又写出了令人侧目的重要诗作《玻璃患者》。他在题记中写道:“玻璃:一种介于液体和固体之间的不结晶物质,广泛应用于建筑物,性脆弱而透明,对近视者具有一定杀伤力”。这个题记有什么寓意呢,什么人才是“玻璃患者(Glass patient)”?读罢此诗,我突然意识到,卢圣虎正是诗中那个隐遁的、被诗意笼罩的“玻璃患者”。“玻璃患者”并非“玻璃人(Glass man)”,两者在诗歌中的隐喻有着极大差异,“玻璃患者”主要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思辨意识,而“玻璃人”则更多呈现的是生理上的疾病状态。“玻璃”既具有“脆弱性”,同时也具有“坚韧性”和“破坏性”,这正是诗人特质的三副面孔。卢圣虎在现实生活中时时怀有一种“玻璃情结”:戴着一副玻璃近视眼镜,与朋友交往中,又总是离不开玻璃酒杯,也可以想象诗人时常站在玻璃窗前,凭栏远眺时代远景与近景,抑或登楼发思古之幽情,抑或通过玻璃,“透视”和“折射”自己与他者的人生,彰显诗人情怀:

所有的玻璃都是因为曾经为玻璃所伤
但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也许他们已经淡忘,但我没有

一个事物的出现必有其根源
所以我说,因为玻璃才会有得到你及现在
为了疗伤,我只有反复地解释
一个春天里关于玻璃碎后的故事
它不得已,但也是注定的

……

人群不可再生,像不忍失去的画面
白昼还原玻璃的性格,它还感染路人
因为你和我都是玻璃患者
不合时宜,但大路朝西


  卢圣虎作为一个怀旧意识深厚的诗人,还表现在诗中多次怀想他的家乡洪湖码头,经常回忆他在黄石生活、游走的轨迹,比如《黄棉》、《谭家桥》等诗,就深刻写出了诗人在世风日下的俗世生活中如何葆存内心的高洁与素朴,如何珍视人生起落中的真挚友谊与暧昧情愫,这种真诚的表达正是一个诗人最赤热的精神高地的真实呈现。而像《不要跑出我的视野》这样的优秀诗作,也大量涌现,更多地抒发出诗人内心世界的隐秘与诗思,对灵魂、对爱意的大胆拷问与追索:

把时间还给深夜,还给居所
还给自己的女人
在心如止水的时刻还给昨天
打动你的也就是那半个世界

正如诗人所言,喜欢在这样火热的夏天,有风吹过地理,淡定地看“晚风吹走一些过客”。

4

  近年来,卢圣虎的诗歌写作开始发生较大转变,诗风愈加大气、沉潜与稳健,而且创作题材也变得愈加多元化,从诗歌中不断流露出一个本真诗人的终极关怀,这对于卢圣虎的诗歌创作而言,是一次飞跃。人2014年到2016年,卢圣虎创作了大量此类诗歌,其间有“乡愁叙事”、“情感叙事”,也有“日常叙事”,写作的题材与手法同时出现多样化,这种可喜变化,是值得读者与批评家关注的,《苦难》、《静物》、《忏悔》等重要诗歌作品,即可视为卢圣虎个人写作出现的另一个风向标,或者说,这类诗歌作品构成了卢圣虎当下写作的一个重要分水岭:

静物是一个见证者
比时间更易获得永生
它挂在墙上,缩在角落里
或者躺在陈列馆
存在只是为了等待
它的思考属于后人
不会拒绝带有情绪的空气
只有主人偶尔深情地抚摸它

  (《静物》)

我不想罪孽深重

无数物体死于一夜缠绵
它们扔下我飘在天上
被另一些人收留
我愿意和旧物一起沉默
放弃可能产生的变异
让不开心的面孔成为檀香
在既定的归宿里
用纸张倾情地怀念
那些即将来临的,未来的
放在高傲的云端
由时间去解决

我不想众物罪孽深重
行走是最好的静处  

  (《忏悔》)

  诗人在这些诗中极为罕见地运用了“陈列馆”、“檀香”、“罪孽”等这样的一批隐喻深重的词语,同时也让我感觉到诗人的内心突然充满一种形而上的精神救赎渴望,这种渴望与审视是“自我”的,也是“他者”的。整体观察卢圣虎在2016年创作的一批诗歌,不难看出诗意的赤诚、忧郁和隐忍,同时也可窥见另一种隐秘的写作理想:诗人试图彻底改变他的诗歌修辞理念,注入全新的个体生命体验写作动机,以及诗人对当代诗歌的思考观念而践行的可能性,恰如诗人在诗歌中隐喻到的写作愿景——“那不是我想象的样子”,亦如诗人在另一首诗中抒情:

那么我们只有虚度
在没有空间的空间里
怀疑那些忘不掉的名字是否已成符号
钟情于自己,并伤感地回忆
此刻基因也是一个伪命题

  (《过滤》)


  “过滤”一词,让我联想到本雅明一个著名的美学概念,即“震颤”。卢圣虎这首小诗,让我产生了美好的精神愉悦,而其中又夹杂着作为一个读者因为阅读诗歌过后而产生的自我审视,对记忆的自我纠偏。“过滤”什么,诗人无疑是在试图通过诗歌怀旧的方式来表达对记忆的梳理与呈现,哪些已经开始遗忘,哪些时光被虚度,哪些人与事需要重新激活,哪些人与事逐渐成为“冷记忆”而封存于脑海。“过滤”的过程,既是感性的,也是理性的,既是抒情的,也是叙事的,它是一种尼采式的人生哲学,激情与思想并存,我认同诗人卢圣虎在诗歌中放置这种复式抒情语调。阅读这样的小诗,同时也让我感觉到卢圣虎是一个有着忧郁特质的诗人,阅读他的诗歌有时也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幻觉,他的叙事与抒情方式,包括诗歌中所生发的情感与内涵往往也让我产生共鸣,或许这是因为我与卢圣虎在情感生活上有着类似的经历,我更能理解他诗歌中流淌出的忧郁与蜜之哀伤:

四面透风的草原
外层是山沟
里面有最美的村庄
随兴拥抱这片没有栅栏的寂静
纵马没入
没有城池的森林
空气里能闻到木兰的壮美
也听到你悲伤

  (《空气里听到你悲伤》)


  这虽是一首即景式小诗,但我喜欢。诗人写得简洁、自然、优美、流畅,这种场景却又是我们喜闻乐见的那种场景,没有新奇特的景象,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寂静之美”,有“你”的存在,诗人因此浮想联翩,这个“你”应是诗人心仪之人,或曰人生知己。当“你”读到这首诗的时候,“你”应该能够感念和体会到诗人情感的细腻之处,以及乐于分享“你”沉浸于大自然中的“悲伤”,放下俗世中的“城池”,沐浴在森林寂静的空气里,享受彼此的感念与快乐,诗人轻描淡写地道出藏于心中的爱。同样,一首《苦难》又让我们读出了诗人的另一种悲悯情怀:

在天空的看视下
雨和雪是无迹可循的打劫者
雷电传递着无可救药的预兆
阴晴交替,万物低眉
风吹在心事重重的大街上
花草一声叹息
苦难是唯一活下来的化石

  (《苦难》)


5

  卢圣虎近年创作的诗歌已经进入另一个高妙的诗歌境地,它既是现实的,也是理想的;既有追怀,也有畅想;既有眺望,也有回首;既有反叛,也有坚守——或许这就是一个诗人最可亲、最可爱的,最真实、最动人的写照:

当我用历史写下
从清晨开始的下一个预知
相濡以沫只是一个令人不安的想象
不安于现状,也不安于未来。
 
  诗人写于2008年的一首《菊花风暴》引起我的阅读注意:

给你的空间越来越小了。张扬是
与生俱来的礼物。那些水果一般的脸
层出不穷,但她们已经上车

无人的时候你只能臆想,车况及其奔跑的时间
众多男人可能会怀疑你的行色
而此刻你只能选择适度的张扬

如果你的命运被估计,在日常细节中委屈求全地躲闪
很多事物是不会宽恕你的
包括我。

终极的挫败往往可以归结于一朵菊花的盛开
她在皮肤上放肆地流动,空调催发寒冷
你不能随意走动,此后随遇而安


  《菊花风暴》足以显现卢圣虎过人的诗意观察力与想象力,这样的诗思与想象的过程,本身也是一次写作上的历险过程。诗人的诗歌中时常会出现第二人称“你”,这个“你”肯定不是指某一个人,“你”可能是诗人现实生活中的一个人,也可能是诗人想象中的诉说的对象。诗中有一个关键词“张扬”,秘密地对应着另一个关键词(菊花的)“盛开”。一个缺乏现代诗阅读经验的读者,要想理解这首诗,是有一定难度的,而当他把“空间”、“命运”、“日常细节”、“委屈求全”、“宽恕”、“终极的挫败”、“菊花的盛开”等一串词联想起来,诗意层层递进,马上会在我们的脑海中浮现出诸多相关的意象与隐喻,它们显然与诗人的工作遭际有关,与情感生活有关,而此诗的结尾三行即是点睛之笔,即为“激情风暴”过后的降温与沉思。
  诗人去年出版的诗集《由暗到白》,则明显看出诗人的诗艺愈加精致和醇厚。《与妹书》读后让我感动,《独行者》则照射出诗人内心深处的暗黑之光,同时也让我感觉到诗人在诗歌中注入了“乡愁叙事”与“城市叙事”的主题复线,惟一不变的仍然是诗人敏感的心灵触觉与个体的尘世情感抒怀,阅读出诗人的忧郁气质与琴心剑胆,可谓相得益彰,诗如其人。近年来,卢圣虎写了一批较有份量的组诗,在他的整体诗歌创作中显得尤为突出,比如《路过》、《临湖之屋》、《伞或雷雨季节》、《冬天》、《革命》、《六月之末》、《失明者》等。这一批组诗既是卢圣虎近年创作突围的实力体现,同时也可以观察到诗人有意识地在诗歌创作方法上进行个体探索与思考,从而付诸实践所取得的创作成果,因此值得关注和研读:

悲伤留在心里
坚强写在脸上
泪水埋入土中
理想融入灵魂
生活像毒药一样流进我的身体
还有什么比路过更加无情
还有什么比麻醉更加绝望  

  (《路过》第5节)

修理一段往事,就像修改自己

走向充满无限可能
小心地将孩子存放于
 一个虚拟世界,膨胀的体内
早已忘记安全
和不可企及的温暖
因为你,我在穷力维系
一个季节的诗意
让经历的纠结不可复生  

  (《冬天》第5节)

那多余的部分正在嵌入

或者说终于回到了它的母体
很多事物只是暂时离散
一句暗语足够让相逢流出泪来
然后诞生又一轮不可分割
直到我们被太阳温和地叫醒
所有空白之纸只用来怀念  

  (《六月之末》第1节)

  这批组诗见证了诗人当下的精神历程、内心世界和写作高度,同时也让我们窥见一个诗人在俗世中坚守的理想与情感秘密。语言更加内省、克制,但又不失饱满和激情,尤其是《临湖之屋》让我读出了一个诗人内心的澄明与大度。诗人在诗中写到的这个“湖”指的是“大冶湖”,诗人因为工作调动的原因,现在大冶从事报媒管理工作,工作、生活的细节几乎全都发生在大冶湖畔,这不禁突然让我想起,随着诗人的写作地理发生变化,从青山湖再到大冶湖,从“天虹花园0号”到“东岳路0号”,从黄石到大冶,这种地理变化带来的诗歌写作的“异化特质”明显存在于他近年写于“东岳路0号”的所有诗歌中,《临湖之屋》即可看出卢圣虎诗学地理的变化,包括运用的语言、修辞的可喜变化,诗歌更加富有弹性和张力。正如诗人在诗中写道:从居所到单位,只有一首歌的距离……从居所到单位,其实是一生的长度(《从居所到单位》)”,“终于接近自己的地理(《有风吹过的地理》)”。从这个变化中,我和他的朋友们见证了卢圣虎作为一个诗人,在两座城市之间游走所带来的精神褪变和灵魂洗礼:

一个随手点击的符号
如惊鸟掠过乳房
突然的抚摸改变不了
早已设计好的行程
那么远,那么模糊
听命于啸鸣,戛然而止
的关于你的音乐,反复出现
告诫我保持一生的觉醒
陷阱远没有开启
鸟儿还要飞翔
那么安然,那样坚定
湖草仍在随波而流

  (《临湖之屋》)

  卢圣虎近年诗歌写作的变化,不仅体现在组诗或长诗中,也体现在短诗上。一首《做爱》,让我感觉到诗人在写作上的开放意识与诗性张力在增强:

彼此成就
或者相互抵消
由两具爱着的肉体完成
不久便疲倦,很快就衰老
高潮前后均是零存整取

所有梦见的遗憾在告诫
爱情和避孕套是一次性的

  (《做爱》)


一首《吴小三》让我读出了诗人作为媒体人对社会底层的民生关怀、世情体恤与温暖:

这是一个出租车司机
排行老三
满城男女都喜欢他
快而安全,功利却自然
无可掩饰对世风的不安和理想
在匆匆而过的街景里
惊动每一个神秘的客人

《火车》足以成为短诗经典:

上车了
春天启动
周围都是脸
不是爱情
在下一站停留吧
路很长很长
迟到者
享受不了拥挤的温度


  像《过滤》、《苦难》、《火车》、《静物》、《吴小三》这样的短诗,风格迥异而意味深远,并且存在巨大的诗性空间,耐人寻味,因此是我十分看好的,相信大多数读者也会喜欢。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卢圣虎这种足以引起关注的短诗写得并不多,他的短诗风格总体上是多元的,因为性情使然他的诗多半与他个人情感生活有较大关系,如果能把诗写与叙事跳出个体的“生活化”,再融入非个体的“陌生化”,我相信凭借卢圣虎的才华、激情,完全可以写出一批个人辨识度高的优秀诗篇,他的写作将会引起更多读者和批评家的关注,这也是我作为朋友对诗人卢圣虎的期待,事实上他正在抵达那种写作的高度与境地:

假设我是一个失明的舞者
置身黑夜犹如白天
循不明之物的响动出发
尖锐不停地刺激着宽阔的耳轮
我听到的虚幻比别人所见更美丽
它停驻于传说中的窗口
哪一种景致随我抵达天堂


  (《失明者》第2节)

6

  从诗歌接受美学现状来观察,卢圣虎是一位被遮蔽很久的70后优秀诗人,这种境遇与他的职业和性格有关,他为人低调、谦卑、诚实,不事张扬,几乎没有参加过国内任何诗歌活动,并且极少公开他的诗作,导致他大量优秀诗歌作品没能被批评家和读者接触到。其于2013年出版的诗集《若即若离》就集中地呈现了他的这种诗意栖居。“若即若离”既是漂泊感的自我爱惜,也是双层地理意义上的自我救赎,更是他在物质世界追求的一种禅式取舍:

是安于路边还是滑向深渊
不如处于边界
保持射姿或被击中

  (《有风吹过的地理》)

卢圣虎在《我对诗歌的认识》一文中写道:“具体而言,我追求的诗歌表达往往从生活中一个片断出发,以诗意的描述来呈现自己对生活、对生命、对时代的虽然可能肤浅但绝对真诚而审慎的认知。生命中可以挥霍物质,但绝不能挥霍包括情感在内的任何书写。

寻找雪村,就是寻找生活的诗意
与其刻意地制造遥不可及的梦想
不如静静地写下属于自己的文字

我写过的这首诗,再好不过地替我说明了诗歌之于我的一种呈现、拯救与依赖”。就诗歌而言,卢圣虎深受以古代以李白为代表性的盛唐诗歌影响,以及上世纪80年代先锋诗歌的影响,其中尤以海子、戈麦、张枣、欧阳江河等重要诗人为甚。同样作为卢圣虎朋友的诗人冰马在一篇评论中如此谈及卢圣虎的诗歌,我认为是很准确的:“卢圣虎的写作从青春期的所谓“抒情”继而摸索着引入叙事元素进入诗写,其语言、形式在不同写作范畴转变过程中探索、磕绊、成长、变幻,进而渐入佳境”。作为同城诗歌兄长的胡晓光对卢圣虎的评价更为中肯:

  卢圣虎生性内敛而不失豪爽,他以一个泊来者和客者的身份在他的水性世界里(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水域)周游、呼吸,努力分辨出泪和水,血和血性,幸福和幸福着。他的感受和体验是真实的。他虽是客者,但他与生活的这座城市已经相溶。

  本文已经谈了那么多,让我们回到评论的初衷:如何认识一位诗人。卢圣虎说:“一个人就是一个暗道”。作为读者,作为批评者,进入卢圣虎的“暗道”有很多种方式,本文的梳理与诠释即是个体介入的一种。从整体上说,卢圣虎的诗作部分保留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抒情特质”与“忧郁气质”,如今仍然葆有这两种质地的诗人,是难能可贵的,或者说,原生态的“抒情意识”在21世纪初又开始呈现“回归”迹象,足以表明“抒情意识”作为诗歌的“本我”,重新受到诗人们的重视,这种现象亦如“拒绝隐喻”的诗学立场同时在21世纪世界性文学场域里遭到“质疑”与“同构”。作为朋友,我希望卢圣虎能继续保留这两种可贵的抒情本源,因为它们是流淌在卢圣虎诗歌中的血液,也正是它们构成了卢圣虎诗歌写作的精神征象。因而,我十分看好卢圣虎的诗写之路,正如他自己在《十字坡》一诗中所表达的理想愿景:

所有与我有关的路突然展开
终于迎来了上坡,前面必是空旷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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