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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人群的改观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0-22  

木朵:人群的改观




对面小饭店的女招待站在临街的桌子前面长久地发呆,
好像这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她摆脱了抹布和盘子,
大白天,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一个女演员
楞在舞台边上,独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卖水果的圆脸小贩坐在屋檐下翻看起侦探故事,
脚边的箩筐里还剩下十几个艳红的桃子,
这一刻,它们不再是被廉价地买来卖去的东西。
一对瘦小的农民夫妇,也许是不敢从旁边的人群里
挤出一个更能避雨的位置,于是就一点点蹲到地上,
互相扶着,挨着,蜷缩到那把花伞里面,
我看到那把小伞奇迹般地把他们从头到脚全部盖住。

  (徐芜城《暴雨》)


  现在,轮到读者设身处地地去看那个情境下芸芸众生的表现。这些人的表情天天发生,但在那么微妙的一瞬,突然变成了一个可写性的组合:每一个临时演员都紧贴着诗这个主角,烘托着、奉献着、追随着。留给读者无尽遐思中的一个困惑在于:这首诗能否只写其中一个角色,比如女招待或是卖水果的圆脸小贩?另一个困惑是,这些人都是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平时熟视无睹,到眼下这一会儿,他们纷纷显示出值得怜悯,进而值得尊重的一面,他们都参与了暴雨新政策的修订。
  关键是看你怎么看待这些人。我们通常的经验是,弱者能唤起同情心,从而为修辞的慈悲天性找到了最合适的符号,而强者往往必须置于一种反讽的境地,或者从一个特殊角度撩开他们脆弱的一面,在诗句中才有立足之地。一个阔太太走进诗中,我们有过诸多的应对之策,这时候稍微回想一下,就能分清她跟一对瘦小的农民夫妇的命运会有何不同。被遮蔽了特殊性的这一对夫妇,受制于观看者主观上给予的修辞:“瘦小的”、“农民”。这两个修饰词不是直言视觉印象的大致判断,多多少少还包含着类似城乡二元论或剪刀差的感受,而且由于这种感受历来在表述方面的正当性,我们已经不再深入探询这对避雨的夫妇是否还有其他的社会属性。他们作为匿名者出现在一次需要中。我们停留在对这两个修饰语的运用上,就很可能忽略了人性多变本可以给诗意造成的风起云涌。
  这首诗看起来由三个长句组成,也即挑选出人群中的三个闪光点构成了屋檐下的这一情景剧。作为那个一致的观察者,“我”只是在最后一行才显身,甚至说,“我看到”这个提示语也完全可以删除。这个观察者力求每一个被言辞捕捉到的对象都经得起撕扯,并作为一块新颖的补丁,弥补一贯以来的审美破绽:纷纷构成一幅动人的图画,比暴雨之前的常态多出一点幽情——被发现出来,拼凑出暴雨所造成的这一刻幽暗人群中的景观。每一个对象都止步于自我的世界,抛弃了跟外界的联系,经受各自的命运,扩展人生意趣的景象,唯一把他们每个人拽进同一片天地的力量是这个隐没其中的观察者,他便是辨识每个人情感的差异性与共同性的纽带。他更多的是凸显三组图画的共性,以显示观察所具有的契机、力量以及对自身予以反顾的深度。
  女招待发呆如女演员——这一交代,还仅仅是开场戏,是在寻找配得上这份暴雨情调的语感。令第一个角色止步于一个比喻的从句中,似乎也说明继续挖掘这个被观察者底蕴的做法可能并不美妙,因为加入了虚构的气息后,她就变得不够真实了,而真实一开始就是这首诗的吁求。幸好,人群解放了他——应当说,从一开始,他就有机会同时抓住两根线索,意识到女招待并非这首诗的唯一对象,这样一来,圆脸小贩分享了最初的创想,他毫不迟疑地中止了女招待的戏份,开启了另一幕戏剧。说这个人在看“侦探故事”肯定比说他正在翻看报纸上的股市行情更带劲,或许,这个细节是虚构的,无非是想利用“侦探故事”这一类可以免俗的行为来塑造一个人,提示读者留意到这个小贩也有血有肉,说不定是一位小说创作者呢。幸好他的身边还有卖剩下的鲜艳桃子——赋予这些桃子某种神奇的光泽,以摆脱商业社会的审美法则,可谓出色地完成了小贩这一元素的描绘。这里的“桃子”和后面要提及的“小伞”,都是作为小人物的附庸出现的,却又有非凡的拯救他们主人魂灵的能耐。
  为这首诗安排的最后一幕就是第三个元素的出演:“瘦小的农民夫妇”从何而来、为何而去,一概莫知,“不敢”、“蜷缩”所勾勒的现在时态已加重这首诗所附带的道德感,我们不禁驻足观望他们如何创造一个奇迹。那把花伞的确也扭转了不利局面,为第三幕动人的喜剧提供了几乎是不可替代的潜台词。一幕赛过一幕,在这种逐步加重的语调中,情感的湍流都汇入了“全部”这个词眼中。读者的好奇心还可能包含在这样的疑问中:这首诗有没有必要延展出更扣人心魄的第四幕——从人群中再一次抽取出一个对象,他(或他们一家三口)的演出会洞悉暴雨的每一个节拍,并战胜农民夫妇所造成的小小高潮?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的演出,不让人觉得累赘,却又再一次升华我们的主见。
  然而,事实是这首诗就是这样了。其余的方案只属于另一次奇遇。我们已经领教到作者不动声色进行的一次对生命的讴歌。依赖于一种熟练的并列法,精通于一幕又一幕场景的相互衔接,暴雨所冲刷过的世界观如今多出了这首诗所化作的一个镜框。也许,这首诗还隐含一个宏愿:通过三个镜头的先后排列,也可以临时取消无所不在的时间女神制定的种种残酷法规。时间停顿了,诗摒弃了时间可能形成的噪音,完全依靠诗句自身的力量,去改善曾经令人压抑的上下文关系。当我们察觉到这首诗由三个部分组成时,很不妙的境况就发生了:我们被迫解释三者之间的关系,并竭力探索稍晚出现的一个部分为何会承担更重的使命。当我们斩钉截铁地认为“我”是三个部分之间唯一的天使时,反思的惯例又会令我们端详“暴雨”在怎样穿针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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