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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加斯东·巴什拉:抽屉隐喻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0-19  

加斯东·巴什拉:抽屉隐喻

张逸婧



  当一个大作家在贬义上使用一个词的时候,我总是受到一点惊吓,受到语言的折磨。首先,所有的词语都在日常生活的语言里中规中矩地履行它们的职责。其次,最常用的词语以及与最常见的现实相关的词语并不会因此而失去它们的诗意可能性。当柏格森说到抽屉时,他是如此轻蔑!这个词语总是像一个论战性的隐喻一样出现。它发号施令,它做出判断,并且总是以同样的方式做出判断。哲学家不喜欢装在抽屉里的论据。
  在我们看来,这个例子很好地证明了形象和隐喻之间的根本区别。我们将先对这一区别稍作强调,然后再回到我们关于内心空间形象的研究,这些内心空间形象涉及抽屉和箱子,涉及所有藏物之处,人这个锁的伟大梦想者在那里封存或隐藏着他的秘密。
  在柏格森的著作中,隐喻比比皆是,而形象总的来看十分罕见。对他来说似乎想象力完全是隐喻性的。隐喻赋予难以表达的印象一个具体的部分。隐喻总是和一个不同于它自身的心理存在相关。相反,形象作为绝对想象力的产物,它的整个存在都依赖想象力。当我们接着把我们对隐喻和形象所作的比较继续下去,我们就会明白,隐喻不能够接受现象学的研究。它不值得花这样的力气。它没有现象学的价值。它至多就是一个人造的形象,没有深的、真实的、真正的根。它是一个临时的表达方式,或者说它应该是临时的,一次性暂时使用的。我们必须小心不要过多思考它。我们必须担忧的是阅读隐喻的人还思考它们。可是,抽屉的隐喻在柏格森主义者那里获得了多大的成功!
  和隐喻相反,我们可以给出一个形象在读者那里的存在;形象是存在的给予者。形象作为绝对想象力的纯粹创造,是一个存在现象,是言说的存在所特有的现象之一。
  正如我们所知,抽屉的隐喻以及其他几个诸如“批量生产的成衣”之类的隐喻被柏格森用来形容概念哲学的缺陷。概念是用来对知识进行分类的抽屉;概念是批量生产的成衣,它们剥夺了亲身体验得来的知识的个体性。每个概念都在范畴的家具中有它自己的抽屉。概念是死去的思想,因为它在其定义上就是被分类的思想。
  让我们列举几个文本,它们鲜明地突出了柏格森哲学中抽屉隐喻的论战性特征。
  在1907年的《创造性的进化》(第5页)中,我们读到:“正如我已经尝试证明的那样,记忆不是把回忆分门别类放入抽屉或者登记在记录册上的能力。记忆里没有记录册,没有抽屉……”
  在任何一个新对象面前,理性对自己提问道(《创造性的进化》,第52页):“哪一个老范畴和这个新对象相符?我们要把它放入哪一个准备开启的抽屉里?我们将为它穿上哪一件已经裁剪好的衣服?”因为可以肯定,一件成衣已经足够把一个可怜的理性主义者裹在衣服里。1911年3月27日,柏格森在牛津的第二场讲座(收入《思想与运动》,第172页)上证明了形象的贫乏性,它只要“在这里和那里,在由一个个保存过去碎片的回忆之盒组成的大脑里”。
  在“形而上学导言”(《思想与运动》,第221页)中,柏格森说,康德认为科学“向他展现的只是套在框架里的框架”。
  隐喻问题在柏格森写他的文集《思想与运动》(1922)时依然萦绕在他头脑中。这部文集从许多个角度总结了他的哲学。他再一次提出(第26版,第80页),记忆中的词并没有被放在“一个或另一个大脑的抽屉中”。
  如果此处允许的话,我们可以证明,在当代科学中,科学思维的进化所必然导致的概念发明活动超越了用简单分类来规定的概念,用柏格森的话来说(《思想与运动》),通过“把一些套在另一些里面”所形成的概念。抽屉的隐喻一直是一个论战性小工具,用以反对那种想要学习当代科学的概念化的哲学。然而,对于我们目前所要解决的问题,即隐喻和形象的区分问题来说,我们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僵化隐喻的例子,这种隐喻甚至丧失了形象的自发性。这在柏格森主义中尤其明显,因为反复的教导把它简单化了。文件柜抽屉这个论战性的隐喻常常出现在指责思维定势的浅显论述中。我们甚至可以在听某些课的时候预见抽屉的隐喻将要出现。可是,当我们打压一个隐喻,那是因为想象力已经事不关己。抽屉隐喻这个论战性小工具和其他几个差不多的隐喻一起,机械化了柏格森主义者和认识论哲学家之间的论战,尤其是针对被柏格森武断地称之为的“生硬的理性主义”。
  这些一笔带过的评论只是为了证明隐喻只能是一次表达上的意外事件,对它进行思考是有危险的。隐喻是一个假冒的形象,因为它没有那种在言说的梦想中形成的、创造表达的形象所具有的直接性质。
  有位伟大的小说家遇到了柏格森的隐喻。但隐喻在他笔下不是用来描述康德式的理性主义者的心理学,而是一个愚蠢的主人的心理学。在博斯科的小说里有这么一段。另外它颠倒了柏格森的隐喻。小说不是把理智比作有抽屉的家具,而是把有抽屉的家具比作理智。卡勒·伯努瓦(Carre Benoit)的所有家具中,只有一件令他期待,那就是他的橡木文件柜。每一次从这件庞大的家具面前经过的时候,他都满怀自得地看着它。在文件柜里,至少一切都保持稳定不变。想看见什么就看见什么,想摸到什么就摸到什么。它的宽敞不在于它的高度,也不在于它是满的还是空的。没有一个方面不在一个周密的头脑以实用为目的的计划和计算之下。多么奇妙的一件工具!它给每样东西都留出了地方:它既是记忆又是理智。在这个精心打造的立方体里,没有一样东西是模糊不清、捉摸不定的。我敢说,一样东西不论我们放进去一次、一百次还是一万次,只需瞄一眼我们就能重新把它找出来。整整四十八个抽屉!里面存放着经过分类的整个实证知识的世界。卡勒·伯努瓦先生赋予抽屉一股魔力。他有时说:“抽屉是人类精神的基础。”
  让我们再重复一遍,小说中说话的是一个平庸的人。但让他说话的是一个天才的小说家。这位小说家用有抽屉的家具具体表现出愚蠢的管理思想。正如对愚笨应该加以嘲讽,博斯科的小说主人公几乎说出了一句格言,在从“尊贵的家具”中拉出抽屉时,他发现女用人在里面排列了芥末、盐、米、咖啡、豌豆和扁豆。会思想的家具已经变成了食品橱。
  毕竟这可能是一个能够说明“占有的哲学”的形象。它同时起到本义和比喻义的作用。有些大学究喜欢囤积食品。他们对自己说,我们以后再看是不是要吃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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