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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利用千峰成影的这一刹那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0-16  

木朵:利用千峰成影的这一刹那




南连乳郡流,阔碧浸晴楼。
彻底千峰影,无风一片秋。
垂杨拂莲叶,返照媚渔舟。
鉴貌还惆怅,难遮两鬓羞。

  (郑谷《兴州东池》)


  这是一只湖,在诉诸笔端、拟与他的读者交流之前,他已看遍了湖光山色,已了解湖的构成元素,也应了解描写一只湖的经验史,懂得如何便捷地采撷为这只湖推波助澜的表象。当代读者怯生生想问的是:明知这一只湖很可能难有风格上的出新、迥异,他为何仍要去写呢?在组成这只诗中之湖的架构进度中,他做过怎样的割舍呢?我们可以猜令人决意一写的初衷在于这只湖是一个倒映人生际遇的容器,也是一个文人妥帖可信的传统。显然,他不是严格遵照一个立脚点——比如站在船头——来捕捉陆续浮现在诗句前的景象,他站在一个全知全能的历史视角上,他没有透露出他视角的盲区,也可说,在他所处的时代,一首诗的作者位于诗的哪个位置上,还不算是关键的、必需的意识。
  他也许事后并不觉得诗中缺乏一只鸟的动静,会构成什么消极影响,但我们也丝毫不怀疑他在写作中预置一只鸟的功力;他完全可以舒服地利用这一套韵律机制,为鸟的演出提供平台。比如将“无风一片秋”略改为“无风一鸟浮”,也不见得会明显丧失什么;当然,“秋”作为一个时节的点题,他还可以采取其他方式透露。关键是,在他看来,一个池子到底是什么样子?或者说,他理想中的湖应该是什么模样?他有较多的其他机会,安排其他角色上场,但是,他稳妥地控制住了关于这只湖的某一定格时刻的印象,并让这一凝固的时刻对称于他的美学观念、他的生存状况。只是这个时刻稍纵即逝,比如是,他猛然瞅见湖面上一丛远山的倒影之际,也可能是,他意识到可以利用千峰成影的这一刹那的那一瞬间。
  与诗的最初的谨慎——他似乎要向第一读者介绍这只湖的方位——不同的是,他很快就摆脱了南北之分、阔窄之别的限制,也可说,他体察到将这只湖从地图上捞取出来变成一个时代的烙印,尤其是变成他的一个精神产品、一个文学性符号之时,立即又放弃了这一野心,他更乐于加快节奏去触及自我的沉浮。这也是一个池子跟一个游客的关系所在。兴许他就在湖中之楼阁上看到了池水的渊源,但要看到山峰的倒影,我们更大胆地猜测他已处于一个楼下的位置,不妨说,我们设想他一步步从楼阁上——高处、非我状态——返回到地面、岸边、低处、自顾自说的状态之中,直至他真的凑近水面看了看自己的脸庞。这首诗最后一步正是顾影自怜,正是揽水自照,这也是戏剧性与经验性汇合的一个机缘。仿佛之前的顾盼、感受,都是为了这一个关键时刻做铺垫。外在于我的这只湖于我有何意义呢?无非重组了碧波、楼阁、倒影、垂杨、莲叶、渔舟这一系列视觉单位的内部关系,几乎超不出历史上关于一个池子的最佳表述,因为这一组景象的罗列已经老实巴交,显露出对格律诗操持、运作的服从、遵照,它们已经做到了这一场景最为丰满的份额,已经不能再增添什么了,够了,这只湖当时就这样,现在也大致如此,再多的修饰依然在表述水平上差不了多少。
  看起来没机会胜出了,但是所有垂青于、垂直于、垂挂于湖面的光线都意识到有这么一个时刻,一个继我看万物的时刻之后的时机,一个万物看我的时刻来到了:在诗的稍后位置,湖面一睹真颜,看到了那个人的容貌。诗仿佛就是为了凑足这一份野趣、松弛、跳脱。因湖水而牵连在一起的众多明星及其光辉,此刻都成了看客,见证了人的坎坷,一个人经历了世事浮沉之后,抹去了其他宏愿,看到了自我的真相,而作为那个本为一人的记录者来说,他为诗中营造了一个令自我反顾的机会而欣喜;这几乎是保留这首诗的最后的筹码了。
  既不是以一个垂钓者的身份出场,也不是叙述一次与他人秋游的经历,这是一个过客的孤独时刻的铭刻。湖水鉴定了他的存在,而对湖水与自我结缘已有可能的发现,是他充分认识到自我存在意义的根源。渔舟也是毫无动静地停在湖水中,差一点成为诗的中心,但由于它得到了太多的自然风光的关照,或者说,它有一阵子显得美不胜收,这个情况已经宣告了它不便再分享诗人的内心秘密,它在对仗的推动之中竟然很快又边缘化了,读者几乎感受不到作者会把一艘小舟当成话题的重点。很明显,一种关于自我认识的表白依然是迷人的写法,尤其是值得一试的一个余音未了的尾声。对于两鬓斑白的告白,借助湖水的力量来完成,平衡了自惭形秽与自我肯定两种不同情绪的得失。于是,与他的第一读者分享的,就包括发生在兴州地界上的一次自我生存状况的报道。这首诗并不为了尽可能抓住这只湖的标志性特色,不是向第一读者寄出一组对仗优美的明信片,而是一次隐蔽的劝告:你我皆要洗耳恭听于流水的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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