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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莱士·史蒂文斯:蒙眼障的懵姨丈
罗池 译[1] 1 “天国之母,云端女王, 哦,日的权杖,月的冠冕,[2] 世上从来没有,从无,绝无他物 像两个词语的铿锵利刃那般凶残。”[3] 我如此戏谑她,以宏壮的尺度。 抑或我戏谑的其实是自己? 我但愿做一块能思的石。[4] 喷沫的思想之海又一次夹塞[5] 她曾经的那颗光灿水泡。随后[6] 一股深深的上涌从某处更咸的苦井, 在我体内,爆发它水汪汪的音节。[7] 2 一只红色的鸟儿飞过金色的地板。 这是一只红色的鸟儿在寻觅他的合唱团,[8] 从风风、雨雨和翼翼的那些合唱当中。 只要有所发现,一道洪流便从他身上倾落。 我是否应给这团皱巴巴的东西除皱?[9] 我是一个富翁正向继承人致意; 既然春天来临我也向它致意。 这些欢迎大合唱为我合唱告别曲。 任何春天都无法追上往日巅峰。[10] 然而你却固守着逸闻中的福佑 来假扮一种星光璀璨的“知”。 3 难道毫无缘由,从前,中国老者 衣冠楚楚地坐傍山间池畔 或在扬子江上研究他们的胡须? 我不该演奏降调的历史音阶。 你知道喜多川歌麿的美人怎样寻觅 爱的端底,凭她们善解语的长辫。 你知道巴斯的那些高山式发髻。[11] 啊!难道所有的剃头匠都白活了 竟没有一缕天然的卷发能保存? 为何,毫不垂怜这些勤勉的幽魂, 你要从梦中披头散发而来? 4 这诱人而无罪的生命果实 掉落,似乎只因它自身的重量而坠地。 如果你是夏娃,它辛辣的汁液就是甜的, 高挂在天国的树园,未经人品尝。 一颗苹果可以像任何骷髅头 可以充当书本让人一圈圈阅读,[12] 而且跟骷髅一样优秀,都构成于 那些渐渐腐烂归于尘土的东西。 但它最擅长的还是作为爱的果实, 作为一本书则太疯狂让人难以卒读 除非你读它只为消磨时间。 5 在西天高高燃烧着一颗炽烈的星。[13] 正是为了激昂的少年这颗星才设下, 也为了他们身旁气息甜美的处女。 爱情强度的测量单位 也恰是大地活力的测量单位。 对于我,萤火虫的灵光电闪 是在熬人地嘀嗒着一年年的时间。 你呢?要记得蟋蟀是怎样跳出 它们的草丛妈妈,就像小亲戚, 在迷蒙夜色中,当时你的最初形象 才略微得知了你与一切尘土之物的联结。 6 如果男人们年过四十还去画湖 那些朝生暮死的蓝必定被他们融为一体, 基底的板岩,笼罩的天色。 有一种物质在我们身上兴盛。 但在我们的情爱里情爱家们鉴识着 跌宕起伏,他们的妙笔 屏息恭候着每一处诡谲的转折。 等到情爱家头秃顶谢,情爱也退缩, 进入内省性流亡的 罗经和课程,继续讲学。 它的主题只研究海辛托斯。[14] 7 那些骡子驮着天使们缓缓行过 烈火之隘,从日外之遥而来。 他们铃声叮当的降世开始了。 这些骡夫对路径大有讲究。 与此同时,百夫长们爆笑着 在桌板上敲打他们尖啸的锡杯。 简而言之,这个寓言的要义在于: 天国之蜜可能来也可能不来, 但凡尘之蜜却一时间来了又去。 假如这些使者的行队携来 一位因芳华永驻而增色的美人。 8 像愚钝的学究,我在爱情里目睹着 一副古老面孔触到了一个新思维。 它发芽,它开花,它结出它的果实然后枯死。 这个庸俗譬喻揭示了一条真理之路。 我们的花朵凋谢了。我们成为其果实。 两枚金葫芦在我们的藤上鼓得满满, 我们悬挂着,像疣皮南瓜,有条棱辐纹, 一旦进入秋季,溅染了霜冻, 扭曲于矍铄的肥胖,变形为丑怪。 天空就会笑哈哈地看到我们这两个 被摧腐的冬雨淘洗的空壳。 9 在诗中因动而狂,一片嚣响,[15] 高鸣着嘶吼、撞击,又快又准 正如那要命的思想说男人应完成 他们的奇葩宿命于战争之中,来吧,颂扬 四十岁的信仰,丘比特的守护人啊。 最为可敬的心灵,最放荡的狂想 对你的宽拓而言也不算太放荡。 我笑问所有声响、所有观念、所有的一切, 何为圣骑士们的音乐和风范,[16] 好叫祭礼得体。到哪里我才能寻得 华章来配备这一部堂皇的赞歌? 10 耽于幻想的纨绔子们在诗中只留下 那些有关神秘喷射的纪念册, 自发浇灌他们粗砺的粪堆。[17] 我本一介乡民,与同侪一般。[18] 我不懂什么神木、香枝, 什么银赤的、金朱的仙果。 但我还是知道有一种树结着 与我头脑之物相似的东西。 它巍巍高矗,有一枝顶立的树梢, 所有的鸟儿都会应时而来栖息。 但当鸟儿飞走,树梢仍是顶立的树梢。 11 如果性就是一切,那每一只哆嗦的手 都可以令我们咿呀呀,像玩偶,说出渴求。 但须知,命运会做出昧着良心的背叛, 让我们都哭啊、笑啊、嘟啊、囔啊,并吼出 凄凉的豪言,从癫狂或喜悦中 扭捏各种姿势,毫不顾及 第一位的、首要的律法。忧闷时段! 昨晚,我们坐傍一池石竹, 以百合剪饬,掠过亮铬, 渴望着点点星光,却有只蛤蟆 呱响他的大肚皮那可憎的声弦。 12 这是一只蓝鸽,盘旋在蓝色的天空, 翅膀横斜,绕了一圈又一圈。 这是一只白鸽,扑翅落向地面, 厌倦了飞行。像一个黑衣的拉比,我 年轻时观察过人类的天性, 高尚学科。每一天,我都发现 人不过是我的肉馅世界里的碎块。 像一个玫红的拉比,我后来追寻过, 并仍在追寻,爱的缘起和经历, 但直到此刻我才明白 那些扑翅之物竟有如此明晰的阴影。 注释:[1] 诗题原文“Le Monocle de Mon Oncle”是一个法语绕口令,意为:我伯父的单眼镜。戏仿17世纪意大利修辞学家泰绍罗的著作《亚里士多德的单筒望远镜》(Emanuele Tesauro,Il Cannocchiale Aristotelico,1654),伽利略用望远镜颠覆了地心说,而泰绍罗要给亚里士多德一只望远镜,重写诗学,用隐喻巧思(concetti)的神奇装置来开创超凡离俗的新文学语言。 [2] 参见《新约》:天上现出大异象,有一个妇人身披太阳,脚踏月亮,头戴十二星的冠冕(启12:1)。 [3] 词语(words)比作刀剑(swords),或词语取代了刀剑。类比即两个词语的碰撞,其中的相似或相异不是事物的自然属性,而是人工巧思的施加,是一种暴力。凶残(kill),音近德语kühl、荷兰语kil(寒冷、冷酷、cold)。 [4] 参见斯宾诺莎:空中的一块飞石若有思想,会相信它是自由的,是因为自己的意志而飞动(Letter 62.58, to Schaller, Oct. 1674)。 [5] 夹塞(foists up),如骗售假货等,参见莎士比亚诗:我们生命短暂,所以轻信了时间给我们夹塞的旧货,误以为那是出自我们的欲求(Sonn.123)。 [6] 爱神生于海沫,但那已是多年前的旧货。 [7] 水汪汪的音节(watery syllable),出自17世纪英国诗人赫里克《滴水钟》(Robert Herrick,The Houre-glasse):水钟如恋人涕泪,滴滴答答讲述着,以水汪汪的音节,至死不休(CP127)。音节(syllable)也可能暗示史蒂文斯年轻时的女朋友西比尔(Sybil Gage)。 [8] 合唱团(choir),法语同形词意为:落下,参见本章第4行“倾落”(fall)。 [9] 除皱(uncrumple),暗指explicate(把折叠者展开,阐明)。 [10] 我步入中年,小鸟已提前为我送行,即便春天也不能让我恢复青春。 [11] 巴斯(Bath)是英格兰著名的温泉胜地。 [12] 在西方美术和文学史上,骷髅头形象经常用来象征凡人必死(memento mori)、凡事虚空(omnia vanitas),一些名画上主人公手边就是一个骷髅头,或者放在图书旁。 [13] 西边天空的明星一般指金星,在欧美以爱神维纳斯(Venus)命名。 [14] 古希腊神话中,美少年海辛托斯(Hyacinth)被爱人阿波罗误杀,化作蓝色的风信子。 [15] 参见本诗第1章:词语如刀剑攻杀碰撞。 [16] 圣骑士(the paladins),关于帕拉丁骑士的文艺经典有武功歌《罗兰之歌》和韩德尔的歌剧《奥兰多》等。 [17] 自发(spontaneously),参见华兹华斯名言:诗歌是强烈情感的自发流溢,它源于平静后忆起的情绪(Preface to Lyrical Ballads, 1800)。 [18] 乡民(yeoman),也指文书官,参见莎剧《哈姆雷特》:我曾以为文辞精美其实卑贱,并努力忘却这门技艺,但没想到小文书派上了大用场(Hml.V.2.3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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