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开不待叶,密缀欲无条。
傍沼人窥鉴,惊鱼水溅桥。
(苏轼《次韵子由岐下诗·桃花》)
即便是屡屡造访花卉专家的私人花园,并且品尝了他的桃花酿,也不见得对桃花的了解会更丰富,也可说,对于日常生活来说,对桃花的认识停步于某一点,并不损害生活的面目。一首咏桃花之作,同样,也不会带给你更多页码的植物学讲稿,但是,你不会因此责怪诗人只是浮光掠影地触摸桃花。
诗,可以不去有意增加关于“桃花”的套话,但不妨时时流露“如何写”的知识。这首诗一开场的两个对句用于迎春花也未尝不可,似无排他性标签或表情。摆在他眼前的对象已历经多位诗人的吟咏,务必找到别具特色的托词,或可说,诗的任务就是这种自得其乐的寻觅,在桃花丛中,找到某种神奇的、深浅不一的二者关联。
不少时候,一提及桃花,也就触及桃花的近亲或桃花史。在写作时,经常碰到两种情况:其一,排除异议,全神贯注地浇灌眼前的桃花,培育出它们的风姿,以逞咏物之能事;其二,桃花的象征意味轻易地摊开,有关命运的讨论仿佛刚刚在桃花盛会上展开,似乎发现了之所以熠熠生辉的又一个关键。
从写作的自我满足要求出发,桃花这一次应提供崭新的启示,哪怕是这种启示仅仅是字词间褶皱的一次拉平。他并不笼统地谈论桃树:花、枝、叶的一体化。而是狭义地观察花在空间上的位置。花在这个方面的殷切,也能巧妙地衬托出自我的处境。花与叶的关系几乎难以更新,但他的运气在于发现了一种缩短孕期的妙诀:花与叶的赛事。这一邂逅变成了诗的短跑。这种跨出第一步的做法也预示着占得先机的好处,同时,也说明了人类想像力的不可休止:平添一种谓之新鲜的关系,刚好表明类似的启程总有生产奇观的备用胎。
我们今日观之,花与叶的较量确实如他的报道,并能领会其中的幽情。一朵烂漫的小花与一片细嫩的叶子,当初携手奉献英姿予人,立即产生了反馈:他把其中一个当成参照物,另一个就给予充裕的流动性,从而快速进行了一次贸易活动。我想,在凑近一步观看其中一朵花时,他的确察觉到争奇斗艳的目的何在,并营造出一种争先恐后的局面。这种先后之别的发现,给写作带去了合理性,一方面它合乎真实的相会,另一方面它给予记忆一次例外。从一朵花的奠基仪式,过渡到惦记一枝花,诗的对称性观念在起作用,那被隐没的枝条几乎是赤裸裸地跳入了他的怀抱。花与花的组合已经独占鳌头,几乎要促催他再次进行数目上的添缀,顺从诗所捕捉到的逻辑性,触及一棵桃树,继而一个桃园。这确属一个写作的方面,然而,他并不许可花枝招展得霸占了所有的市场份额,轻轻一推,意图就摆明了:桃树作陪于附近的池塘。
但我们仍然要小心照看桃花运来了怎样的外遇。要给这些桃树怎样施肥,才免除了俗气,才把与之相关的劳动变成了桃花动人的内容?桃花的习性早已在其他诗篇中暴露,如今,给它们一张人脸,或一泓流水,只不过是合乎时宜。他并不劳心于桃花的虚拟功能,只是拿彼时确已发生的张望,凑成诗发展的长足。退一步来说,如果池塘上没有一座桥,诗的落脚点将会出现不同的韵味吗?这真是一个谜,但现成的条例已不赞成我们后来者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