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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流动车厢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1-06  

木朵:流动车厢




我半夜起来小解。
月光满室:
云鳞树影,巨鸟的翅膀散乱、游移。
我看见穿过浴室的墙壁
一节淡黄色的车厢
轻摇、静谧——

那是年少时代的我们
正从远方归来,
一个个东倒西歪,在车厢里精疲力竭。
现在,是几点了?
这些孩子们,正驶向落日,
又好像是从晨光中刚刚醒来。

我摇了摇头,
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一个梦,
要借着霜浓的夜色
将我带走,
在记忆中永远湮没,永远停留。

我回到卧室,在寂静中躺下;
冬夜已十分寒冷。
忧伤的钟摆催促我再次入睡。
我渐渐看到:冬夜中
一些白色活泼的精灵
正从我的呼吸出发,
踏上穿越黑夜的茫茫旅途。
他们在结满冰花的窗上跳着舞蹈,
追逐着时光,
在绿油油的田野上
像一队春哥儿高声叫闹,
驱赶着盘绕不散的看不见的死亡。

  (攸步《冬之舞》)


  一首诗应含有“这是怎样的诗”以及“为何这般”两方面的判断与自省,在诗人写作的兴奋竭尽之际,仍然占有一席之地,转而成为以往兴奋的所在,成为一种个人的记忆。写作的一条训诫在于:写他人未尝写。但数千年的文明史给予另外的告诫:并不存在从未涉足的领域。在多于一种的告诫的夹击中,诗人必须做出倒向谁的怀抱的选择。
  “诗是什么样子”与“诗应是怎样”始终默默对视,互不相让,其间的差异既是诗人造成的,也对他自身构成惊诧。诗的命运看似就是在众多差异中取舍,并且换一种私密的声音表示出差异的性质;诗的逐行完成正是经验的积累与释放的双管齐下,同时,利用一次新旧交替的巧劲,使之成为对某一预期的模仿:它并非现实的仿制品,而是对预期的百般描绘,它有可能完不成预期,也有可能超过预期。在预期的作用下,任何一首诗都浸透着憧憬,是在努力记忆、克服,是一个时刻反抗另一个时刻的成绩。可以假设存在两个非凡的时间点:一个是凸现人世之谜的、被延滞的时间,它开阔、吸纳,许可无序、默认反常,另一个时刻被称为“写作”,是对受孕的前一个时间概念的催产,是记忆的苏醒,也是技艺的借题发挥。
  当一首诗一开头就交待出某种开阔的时间时,读者便体味到作者的回忆开始生效。时间许可无尽的攫取,通过偶然的搭配,当事人可以看见丰腴的形象:它们来自时间的凹陷处,一直存在,然而在外界某种神力的安排下,它们才蹦跳而出,成为时间的解码:替代了时间的现在感。很明显,像“半夜起来小解”一类的句子,迫使时间中止在某一步,并且为作者本人在事后打捞夜间景象提供了一根分界线,同时也根据一种普遍可接受的生理情况,敦促读者与之快速发生共鸣。
  于是,读者不由得拿自己的夜间经验来垫底,以补足这首诗的立场。也要注意到,这个特殊的时刻或应急的时刻给予了作者双倍的信心,在它被孵化的一刹那,“诗应是怎样”突然得到了最佳答案,他明白由此开始的短暂旅途正是恰当的答复。这首诗便是基于类似的信念开始繁衍的。他已经稳操胜券:几个关键的零件等待着分给它们令箭。那种令他写下去的信念首先解答了“诗的应然”,接着他触及了“诗的实然”:他知道凭借这几个零件足够写出它。它是那个样子,有这有那、有轼有辙。夜间形象所具备的倒叙能力给出了一个“前时间状态”,犹如漫步荒野的游客突然看见一辆夜行火车从身旁经过,它来自过去的某个时刻,那个时刻他也持有,他这时看见灯光外泄的车厢一个接一个往前传递,便意会到时间流逝的具体情况。
  给予配合的还有,这首诗兼有可传阅性,以便把诗所揭示的往昔景象透露给“我们”另外的成员。在当代,诗的分节可以算得上一个永恒的秘密,正如诗中人称的偶尔变换,从不会扭曲诗的姿态,并且很少为人注重。从某种角度看,诗所选定的行进路线在事后经不起反复的拆解,不比拆散一辆玩具火车还能重新拼装如初。读者看到“我们”倒映出时间的以往特征,以验明遗忘的不肯。在诗的第二节,读者看到了时间的凹陷,在前后两节的夹击中,它变成了插曲。但显然,它没有得到充足的释放,依然在一种漂浮的、不依不饶的时间状态中。于是,诗遵守了实际情况的秩序,诗人返回了卧室,由产生奇妙效果的第一节中的“看见”延长为第四节中的“渐渐看到”:一扫而光的看提供了这首诗最基本的时机,而接二连三的看恢复了流动车厢的真相。
  也许,作者在“死亡”之后,开始意识到这首诗的完整,既有对时间的忠诚,又巧妙地嵌入了合乎气氛的修饰词,他不禁告诉自己:诗应是如此!诗抓住了这些破碎的时刻而传达出它的合情合理。读者判断一首佳作的办法之一是设法增删一些内容,看它会不会改变容貌。如果感到困难,就可以宣告诗中的经验已成为共同的体会,属于得体的晶体,为此,可以感谢它是一次出众的反应与奉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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