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视一位杰出诗人
这是他创作的全貌,你应当
从这些作品中理解他的心路历程;
历代诗话可以陪护你,但不应左右你;
何妨想象他——一个同龄人——在写下
某些句子时同样面临这一类问题:
怎么把它们凑合成一首稳妥的诗?
怎么从前贤现成的作品中抽取养分?
怎么向未来的读者证明写作的庄重意义?
想象他仍在写,并活在我们当中,
而非结束于你面前的一本终极之书。
被遗忘的忠告
强力诗人不会每天来临,
当你整日整夜写不出一首耐看的诗时,
为自己所受的煎熬而感到后悔,
为人力的局限而轻看自己的本事,
他不动声色,他不会出手相助,
强力诗人今天已不会来临,明天
也极可能如此;这一切的
沉沦、焦急和深深的自责
都要靠你同一种天赋去抑制:
切莫忘了,这正是强力诗人预留的忠告。
赭色树叶的毛利
这片有九个虫洞的赭色树叶
刚刚摘下来,作为书签,
插入布罗茨基谈论茨维塔耶娃的这篇散文中,
而这篇散文——《一首诗的脚注》——亦是一片插入
这本书——《小于一》——的永不褪色的树叶;
你也可以认为,《小于一》何尝不是智慧树上的
一片待赤子采摘的树叶。如此之多的树叶摇曳!
将来,我们都不在世时,谁有办法推断这片
赭色树叶采摘于何年何地?若书已捣烂,树叶焉存?
美术老师的妥协
一对陌生情侣在楼上缠绵,
不顾一切,体力充沛。
释放压抑许久的激情,完成
如胶似漆的仪式之后,
裸倚于临街的窗前,扔下
蜜桔的金黄皮壳,以击中
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干为戏。
但没人从这僻静的后街经过。
如他们所料。
他们并未侵犯任何人的版图。
从双乳坚挺的女士嘴里依稀
听到她半是娇羞半是乞求的语调。
那艳福不浅的男人应该铭记这一句:
“你得到了我,就放过他吧!”
但他并不答应,而是俯首于
那正义而急切盼望的双乳,
亦庄亦谐,
伴随女士的尖叫,
权力又一次计酬似的蹂躏着
真爱的排他性,欲望
升华彼此的灵魂。
盲诗人的未来
我的挚爱,活着的诗人中最好的一个——
双目现已完全失明——
此前数月,不计代价、全力以赴——
那部史诗已完成,心血枯竭——
怎么还相信这样的体裁,怎么栽培这样的雄心——
如今,应如何再次挺进生活?
带着以前光明世界残留的印象——
伴着以后纯粹听来的丝丝音讯——
啊,黑暗边缘的动静——
继续维持这入不敷出的诗人状态吗?
为了至高尊严,仍将孤注一掷——
为什么
……那是因为巨人离我们太近,亲同手足,
屡屡谦让,反而觉察不了森严雪线之凛冽。
不仅仅是现实的再现
我们不是要再现杰出诗人的生活,
他的生活平淡无奇,
他的脾气也不见得合乎圣贤之道;
理解他的诗篇,正视他如何理解了他的时代,
找准了为这样一个恢弘时代咏叹的基调:
诗,确实是一个时代步入恢弘的前轴。
唯有它指派人,告诉我们语言
在那个肉身寄存于此的悬念中
得到了何等程度的出神入化。
这人不辱使命,告诉了我们
理解杰出诗人,正是理解他
如何认识他所生活的时代、他不得不遭遇的语言,
以及人类赖以维系的情感梯田。
如何发现美
商业活动营造了数不胜数的美,
要么由简入繁的衣着凸显人体之美,
要么肉欲寻找到精美的外饰;
如此奢侈、华丽,一边是不可满足,
无限追求,一边又无休止地取代与遗忘,
直至文学来到其中,青睐一部分人,
记载她们的身世,重温他们的感觉,
并把这一部分美命名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