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空阔的容器，晨光荡漾，
我液态的进入，如美酒入瓮，
被侵犯的美，弥漫着。
在你的眩晕中，我持续凝聚；
从你分裂出的每一个你
都是我，人形地矗立着。
这里或那里，彼此呼应的
我，像晨光里的鸟鸣，
被无知肯定的快感，传递着。
2
现在，我来到了枝梢，
风变幻着我的形状，搓揉着
我内在的野莽。但你看见的我
除了摇晃什么也不是，不是树枝，
也不是树枝承受的重量。
现在，含苞的我来到了
枝梢，没有名字，谈不上好坏。
在光的配合下，一场运动
为我添上了色彩，但我
什么也不是，除了色彩的运动。
现在，我是你的果实吗？
你吞咽着我，吞咽风、
一棵树、一片森林，但其中
没有智慧。你的身体品尝到的
可以用甜来形容，但不是我的甜。
3
没有智慧，只有喧哗与赤裸，
只有树叶累积的多，等待着你的唯一。
一只蝴蝶，一头麋鹿，一缕花香，
……我一连串的冒犯只为了成为你。
飞翔、漫步、环绕……我释放
全部的可能，只为了与你单纯地嬉戏。
依赖风吹的节奏，我唱出青葱的歌，
歌声的细线，描画我变幻的形体：
鹰消失于蛤蟆的一跃，蛤蟆消失于
水边的青蛇，青蛇蜿蜒成河流的呼吸。
但是没有意义，我累积的多
来自虚无结出的果实，欢乐而甜蜜。
我是喧哗的，几近于无声；我是
赤裸的，如同你全部的伪装，多彩多姿。
4
高大的草丛里我蹲着，
呜哩呜哩，垂落的天光
是吃红吞绿的小兽，风
是奔向大海的路，哦大海，
含盐的我已满腹锦绣，
无限的无形已到了尽头，
呜哩呜哩，我遣出
心中的天鹅，飞越山河，
我抛下双肩的石头，
我撒空浑身的血肉，
我蹲在这里，大地的中央，
呜哩呜哩，我制作
电闪雷鸣，应和你的发声，
你是我的第二故乡，
你是我的新人，哦新人，
从八个方向破茧而出，
披红着翠，挽起我的双手，
你问我干啥，呜哩呜哩，
巨大的噪声里我蹲着，
用一千只喉咙唱一首情歌，
呜哩呜哩，呜哩哩……
5
丛林折叠进我的身体，较小的我
走向原野，去会见更多的你。
不，是我挣脱了丛林，较大的我
走向原野，去会见更多的你。
路追赶着路，较大的熊追赶着
较小的兔子。不，是较小的蜗牛
追赶着较大的蜥蜴。……
九点钟的太阳，在我身后轰鸣。
善变的少年时而凝重，时而轻盈；
时而黢黑，时而透明。……
九点钟的太阳在身后融解，
光的河流，冲涮着陡峭的天空。
忍着整片丛林的躁动，也忍着
浑身虚无，我走向一马平川的你。
不，是你揭开了脸上的薄纱，
牵着那条叫皮皮的狗，向我走来。
6
挖河，掘井，你的饥渴
是真实的，但我是
水面的雾，井中的云，
是关于龙的一首诗，
写在吹乱你头发的风里。
你消耗水的客体，
因此你是局部的你，
你应当、必定有更多的你，
从你的客体中升起，
正如我从大海的阵痛中显身。
你是你的献祭，
你消失后留下的空白，
会有一阵及时雨将其滋润，
这一阵雨点弥补了
你的全体：你是全体的你。
这是不真实的，全体
没有我需要的身体，
我更愿长久拘囿于你的两岸，
你垂直的洞穴：我是
水下的停鱼、井底的卧龙。
7
为保持视野的鲜嫩，必须发明
一双眼睛，这是我的第二双眼睛，也许
是第三双，……眼睛里的眼睛
看见不曾看见的一切，新的生命。
啄食星星的黑鸟，空中的树，
花蕊里的婴儿，……这一切并非虚影，
这是鲜明的存在，这是与我唱和的知音。
温度和色彩，以及目光的点线，
让我的视野充满动感，像子宫在运行，
像原始的自然被对未来的想象入侵。
大地飘浮，拆散了又聚拢……
这是强盛的视力，匹配创世的女性。
在这样的视觉中，噪声消停，
淡绿变成了深红，紊乱的点与线
变得简单而清晰：突然地，你凭空显形。
8
我不等同于你，你表面的硬
使你成为一个表面，不是
我的表面，不庇护我多变的软。
绷紧的你，没有多汁的光
可以汲取，也没有类似
思想或灵魂的东西跳出来抓住我。
思想死了……被抽空的
行星，散落在我周围
保持着灵魂出窍的怪模样。
我游荡在你无边的现实里，
我是柔软的钉子，我是
失去方向的水，强忍自身的饥渴。
9
灰鹭在水边打盹……
灌木丛里，蛇在做梦，梦见
另外的蛇在飞。而在水里，
乌龟翻跟斗，螃蟹静坐，一群鱼
在云影中嘀咕……
这是我看到的，也是我想到的
中午的一些我。
我去云朵里捉鱼，浑身
缠满光线；我在螃蟹的旁边
嘲笑乌龟。我是蛇的彩翼，
在另一条蛇的梦里……
灌木丛里，更多的灰鹭、白鹭，
伸长了脖子盯着我。
10
正午，太阳是勤奋的木匠，
修理着一座公园。
我坐在椅子上，浑身
布满钉子，感觉更结实了。
风为我量体，为我
制作了一件光的外衣。
现在，我是公园里的风景，
匹配周围的一切。
我是太阳与风的作品，
从正午的阅读中获取意义。
在确定的时间的一个点上，我
感觉自己被思考着。
11
麻雀的一个主意通过电
点燃我的小宇宙。
美妙的爆炸之所以芳香是因为
哭泣的花瓣在告别。
众星高歌而我的心，心啊
越来越小地，
果核般地
消失在黑洞里。
别躲了，我的小我大我，
你们终究是幻影除非下一秒
在太阳里重生。
五脏呢？六腑呢？
散落山河的我的血肉呢？
美妙的爆炸之所以仁慈是因为
我保留下了一个
美妙的主意。
十万只麻雀欢呼只因为
它们的心跳了，
——跳了，壮丽的舞蹈，
在带电的风里。
12
肯定一只苹果，
肯定苹果里的虫子，
肯定虫子的饥饿，
肯定饥饿的流浪汉，
（与苍蝇分享一堆垃圾）
肯定流浪汉的脏，
肯定一个脏了的世界，
肯定世界的不完美，
肯定不完美的你，
（正将一口痰吐进黄昏）
肯定你的背影，
肯定背影里的秘密，
肯定秘密的欢乐，
（像黑暗渐渐浓密）
肯定欢乐如空气，
肯定空气包围的我，
肯定我的屁股，
肯定屁股下颤动的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