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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诗十一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7-05-06  

木朵:诗十一首




岁末感怀

在我看清他之前,
他已逐步接近我,
直至如今必然的相会。




家事举例

我正在桌台上埋头苦干。
儿子蹑手蹑脚到身旁——我警惕
五岁的顽童捣乱:他总是快速出手
强按一个键,让电脑重启——
温暖地说:爸爸,你在写诗呀?
我说是的、是的。这是很多天以来
有一个人这么近跟我说起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这个勤快的女士离婚后
独力经营一家名曰“喷泉”的洗衣店,
现在已经度过最为艰难的挣扎期。
她站在宽阔的柜台内侧,
长发柔顺垂肩,对生活充满憧憬,
对每一位回头客彬彬有礼;
刚刚又做了一单生意,
毛利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她精通于如何揣摩少妇的心理,
然而,她难以料到生活的大厦即将倒塌、喷泉即将干涸:
七岁的儿子即将在二十分钟后、无可挽回地
在一间教室内被歹徒杀害;
是一组无辜魂灵中最会算术的一个。




朗读者

我在上一次朗诵会上见过她。
她把《伊利亚特》的一个片段
——众神之子的关系因她口齿清晰
而明朗——处理得十分到位,
既有感情,又恢复了史诗的高贵。
甚至停下来注视我们,解释
阿基琉斯的母亲凭什么说动宙斯。

她的朗读、嗓音是朗诵会惟一的亮点。

她客气地问过我是否认识一个人。
她是那位诗人的仰慕者。
但我知道,她并不是征求我的看法,
她不关心我怎么看这个人。

我有些嫉妒那个人;他刚好是我要好的朋友。
我无法证明我有我的朋友一样出色。
但我想,如果多见几次,她就可能会成为
懂我的朗读者。我有机会令她崇拜。

后来,我听朗诵会的一位司仪讲,
她已嫁给她的上级——武装部一位首长,
夫唱妇随,去了宁波。
她不可能再给我们读荷马史诗了。
我们的朗诵会一时黯淡无光。




孟子心中的王道

谒见梁王之后,他又一次
瞅见了那棵银杏树;它的中心
即将坍塌似的,之前,他看到的却是
一个令人振奋的火球。

他回顾论证“仁者无敌”这一主张时
——按理说,这是一个真谛——
自己存在什么不易发觉的破绽,
即使对方不觉得有何不妥,
他也不能容忍整个学说崩塌于
一个微不足道的起点。

他想象导师就在左右,
想象圣洁的自我如何解开一个粗实的绳结。
恢弘的自我从论战中恢复元气。
混乱局面到底靠一个怎样的王者来终结?
这个王者的遗产中会不会有圣人的学说?

他眼前浮现一位疲惫的、看不到希望的王者
久久伫立在寒风之中。
他的国家是如此弱小,而他要选择的命运
是那么强大,一种在实施之前堪称完善的学说
所馈赠给他的命运;当他意识到一位力陈这种学说的大师
可能在会见后以“痴人说梦”的结论
自我评价时,他感到无比沮丧,却又无法证明
他本来是最好的践行这种学说的人选。




鹧鸪颂

鹧鸪呀鹧鸪鸣叫远处。
这是一种奇特的听力测验。
我收住脚步,顿生愁绪,
可不会与人复述这种感觉,
只有默记于心,只有这种惟一的
托付形式所延伸的感觉
才对应了鹧鸪原始的感情。




减压措施

他一个人呆在原地,
但无形的压力向他袭来,
越来越猛烈,
他能感受到——但他无法追溯到
它们从何而来。
没人制造这些压力,也没人收走它们,
他体验着一人之力如何向
这些压力——历史的、非文学的——声明
自身的尊严,如何一点一滴消耗
它们的元气,如何在无物之阵
瞭望准时扑面而来的风浪。




新鲜的举隅

这对老夫妻默默地夹菜喂饭,
他们头顶上惟一的灯——既不炫耀,
也不致昏暗——注视着这一切。
丈夫关了电视、客厅的灯光、厨房的排风扇,
他遵守节约的训令;
妻子精心用天麻、鸡蛋、肉饼做好一盆热汤,
她说这是初冬最好的滋补。
于是,二老虔诚而节俭地
享用这顿安宁的晚餐。

他们的次子伫立其中,
分享他们对于日常生活的理解与忍受,
分享他们长久地不逾本分的以有限的物质
喂养博大心灵的经验。




漂亮的导师

那些漂亮的、整洁的高楼大厦,宁静的、碧蓝的海湾
是未知世界的一部分,为他人的生活所设;
它们只在银幕上出现,不可持久,
但它们扮演着激励一个从未涉足这片领域的人的导师:
不是激励这个人去做一个白日梦,
并以余生来付诸实践,而是正面教育他、启示他
如何在僻静的家乡做一位知根知底的诗人,
并把他所热衷的事情做得漂亮、整洁、尽善尽美。




孟子如何介入他所处的时代

齐王问民心与天下的关系何解。
他注意到了提问人的姿态,
并不急于阐明他已烂熟于心的主张。
他心想:要抓住这一个启蒙的机会。
哪怕是微弱的希望。
要让对方真正懂得理性的光芒。

试着列举浅显的事例,
一只水獭、一只鹞鹰,或一把艾草。
他复述圣人所倡导的治国之道:
只有两条道,仁与不仁而已矣。
这种看似尖锐的——非此即彼的——见解
增加了一个掌权者接受它的难度。

但他深知一个掌权者——尤其是那人
得到最高权力仅仅是凭着血管里流淌的
高贵血液,或者通过流血冲突,
而不是到民众中演说一点一滴
积累起来的——没有耐心去观察民心向背。
“民心”的跌落、可逆性需要一个漫长的、

几乎超出一个最高统治者寿命的周期才能完成。
即使在这个掌权者也已感到危机四伏时,
他和他的贵戚们还有可能孤注一掷,
以一种更为保守的、血腥的手段
摆脱他们以为一时兴起的麻烦。
圣人的主张并不曾增强他们的活力。




劳模

每当碰到较大的波折,他会觉察到
不论是物质匮乏,还是精神黯淡,
种种困难都未能彻底吞噬他。
究其根由,是他心底有不灭的火焰;
那是由生前久经考验、籍籍无名的
杰出诗人所秉持的火炬。一千多年来,
所幸有一个排除万难、甘心奉献的不朽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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