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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托特·布莱希特:诗五首
王家新 译 关于可怜的B. B 1 我,贝托尔特·布莱希特,来自黑森林。 当我还躺在母亲肚子里时,她把我 带进了城市里。而那森林的寒气 会一直留在我体內,直到我死去。 2 这个沥青之城成了我的家。从一开始 它就提供了毎一样最终的圣仪: 有报纸,和烟草,和白兰地 直到一个猜忌、懒堕和满足的结局。 3 我待人礼貌又友善。我戴上一顶 硬礼帽,因为他们人人如此。 我说:他们都是些带着怪怪气味的动物 我又说:这有啥关系?我也是其中之一。 4 中午前我让一个或两个女人 坐在我空荡的摇椅上,并以不挑剔的眼光 一直看着她们,我对她们说: 你们的这个人可不是可以依靠的。 5 快傍晚的时候,则是些我聚集来的男人, 我们彼此以“先生”尊称。 他们的二郎腿翘到了我的桌子上 说:我们会有好日子的。而我不问何时。 6 黎明前的灰蒙蒙光线中松树撒尿, 而它们的歹徒,那些鸟儿,开始叽喳鸣叫。 就在那时我在城里喝完最后一杯,并扔开 我的雪茄烟头,烦烦地去睡觉。 7 我们,舒服的一代,安坐在 一直撑持着不会垮掉的房子里,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在曼哈顿岛上竖起高盒子 还有那些细细的天线,逗得大西洋膨胀) 8 但这些城市,只会留下来穿过它们的风! 而房子使食客高兴:它让他吃空。 我们知道我们只是寄住者,临时性的, 而在我们之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 9 在将会来临的地震中,我希望 我能让我的雪茄一直燃着,无论苦涩与否。 我,贝托尔特·布莱希特,在很久以前 在母亲肚子里,从黑森林,被带到这沥青之城。 致后来的人们 1 的确,我生活在黑暗的年代! 不掂量着说话是愚蠢的。光滑的额头 暗示着感觉麻木。欢笑的人们 只是还没有得知 可怕的消息。 这是怎样的年代,当 一场关于树木的谈话几乎也是犯罪 因为它意味着对那么多恐怖保持沉默? 而那个镇定地穿过街道的人 是不是已越出了那些需要他的朋友 可抵及的范围? 不错,我仍可以混口饭吃, 但请相信我,这纯属机遇。我所做的 没一样能使我有权利填饱肚子。 我完全靠运气活下来。(如果它消失,我就完了。) 他们对我说:吃吧喝吧!为你拥有的高兴! 但是我怎能又吃又喝如果我吃的 是从饥饿者那里抢来的而我的 这杯水本应递给一个要渴死的人? 然而我又吃又喝。 我也想变得聪明一些。 而过去的那些书是这样谈论智慧: 避开人世纷争,无忧无惧地 度过你无常的一生 还要静处,远离暴力 以德报怨 不满足一己欲望而是淡忘它们, 这即为智慧之道。 而所有这些我都做不到: 的确,我生活在黑暗的年代。 2 我在混乱漫延的年代来到城市, 正当饥荒在那里肆虐。 我在骚乱的时刻混迹于人群之中 我和他们一起反抗。 就这样我的时光流逝 我那在人世间被给予的时光。 我在战斗的空歇吃饭 我在凶手中间躺下睡觉 我漫不经心地去爱 我不耐烦地观看自然。 就这样我的时光流逝 我那在人世间被给予的时光。 我人生的所有道路都通向泥潭。 我的舌头把我出卖给屠夫。 我能做的很少。但没有我 统治者会坐得更安全:这即是我的理由。 就这样我的时光流逝 我那在人世间被给予的时光。 我们的力量有限。我们的目标 遥遥地立在远方 它清晰可见,尽管我自己 未必能够抵达到它。 就这样我的时光流逝 我那在人世间被给予的时光。 3 你们这些将从我们沉没的洪水中 浮现出来的人 请记住 当你们说起我们的种种弱点 你们是摆脱了 这个黑暗的年代。 因为我们,想要换国家比换鞋子还频繁 我们穿过一场场阶级之战,绝望于 不义当道,而没有任何异议。 但是我们知道: 仇恨,甚使是对卑鄙者的仇恨 也会扭曲容貌。 愤怒,即使是对不公正的愤怒 也会使声音嘶哑。哦,我们 我们这些想为友善打下基础的人 自己却不能友善。 但你们,当这样的时代终于来临 四海之内皆兄弟 想起我们时 请带着些宽容。 疑虑者 无论何时当我们 似乎发现了问题的答案 我们中的一个就会解开墙上那幅 古老中国的卷轴画,让它沉沉垂下 向我们展现那个端坐在长椅上 充满疑虑的人。 我,他对我们说 是一个怀疑论者。我很怀疑 那件耗尽你时光的作品究竟好不好。 如果它表达欠佳你所说的对人们是否还有价值。 也许你说得不错但它是否包含了 能让人确信的真实。 它是不是含混其辞;毎一样可能的误解 都是你的责任。或者它可能并不含混 并说出了事物的矛盾;它因而又太明确了? 如果是这样,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你所写的没有生命。 你真的处在事物的发生之中吗?你接受 它所有的进展吗?你自己在发展吗?你是谁?你在对谁 讲话?谁发现你说的有用?并且,还得问问: 它会让人警醒吗?它可在清晨被阅读吗? 它是否与已存在的联系了起来?那些在你之前 说出的话是否已被运用,或至少被反驳过? 一切都被经验证实过? 被什么样的经验?而最重要的 总是比其他重要的:如果人们相信你的话 又该如何行动?最重要的:如何行动? 愧疚地,好奇地,我们观看卷轴画上 那个怀疑的蓝色的人,面面相觑 并重新开始。 女演员在流亡中 现在她开始化妆。在白色斗室里 她屈身坐在简易凳子上 轻微地移动 对着镜子专心化妆。 她小心地从她的脸上涂抹着, 那挑剔的眼神,最优雅的 知觉。时不时地 她让她脆弱而高贵的双肩 向前倾下,就像那些努力 承担的人们。她已套上粗糙的 打满补丁的衬衫,韧皮靴子 蹬在梳妆台上。 当她准备停当 她热切地示意击鼓声传来 枪炮声大作,一张大网 撒下。而她起身,这个小人物 伟大的武士 穿上韧皮靴子,扮演 安达卢西亚漁人之妻 奋起与恶龙搏斗。 回忆玛丽·A 1 在那一天,在蓝色的九月, 在一棵年轻的李树下, 我静静地搂着她,我的爱, 像搂着一个梦,苍白而又温顺。 在我们的上空是夏日可爱的苍穹, 有一团云,我看见它就在那里, 又洁白,又飘缈,高高地远离我们, 当我再次抬眼,它不见了。 2 自从那一天,一个个月亮 静静地在天空滑行,滑落下去。 那些李树现在肯定都被砍掉了, 而如果你问,那场爱又怎么了? 我回答说,我已无从追忆。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当然知道, 但是她的脸,说实话,对我已经模糊, 我所知道的,是那时我吻了它。 3 甚至那个吻我也早已忘记了, 除非那朵云也浮现在那里。 我记得那朵云,永远会记得, 它很亮,很高,当它在空中飘移。 谁知道,也许那些李树还在开花, 那个女人有了第七个孩子, 而那朵云只被镀亮了几分钟, 当我再次抬头,它已在空中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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