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出海
我为他俩的杰作而惊叹——船，
实在太完美了，柔美的曲线溶入博贺港绸缎般的黑暗，
白色船体——让我——终于看见敏捷的白鲸！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关于梦想的物体。
完美的引擎！
完美的螺旋桨！都在高速运转。
只是当我们仰望寂静的M星座，无法感受的剧烈
一些东西埋藏内心多少年了？
兄弟，我仍然在赞叹你们的手艺。
而且是携带理想的手艺，我们都热爱海洋和物理。
而我，一直在感激没有被船和大海抛弃。
不仅仅是离开太久，而且我害怕在夜下出海
无非是在黑暗之中冲刺——那渐渐远去的微弱的灯火，
充满活力的鱼的码头，那是商人和渔夫的友谊。
无非是需要勇气。
穿梭吧——在丑陋、贪婪的船队之间；
在巍峨的桅杆、珊瑚礁之间；
在星光、观澜山人的舢板之间；
在我们兄弟之间——曾经对待时间的恐惧，以及失去的！
今晚，在海上仿佛都得到了满足的补偿。
每首诗的背后都有个故事或一个完整的概念、想法，至少完成作品之后，这个作品也是完整的。作品如果离开背景，在我看来也许是另一种空洞，背景可以是美学、哲学，也是得以支撑作品的支点之一。2015年，刚好在老家期间，两个弟弟准备买条从旅游区淘汰的大飞（大快艇），他俩想改装成钓船，闲时可以搭钓鱼爱好者出海赚点外快。就干就干，很快他们联系好卖家，一天晚上涨潮之后，他们到博贺港提船，于是叫上我一起，我们兄弟仨开了快艇到港内一个小避风塘交易。一路水上，我思绪汹涌——黑夜之中——对面就是灯火闪耀的博贺港——虽然，每天出门口都看见这个海港，但它总能给人不一样的感觉。夜幕中途经露出水面的红树林，我想起鲁迅的小说《社戏》里面的乌篷船夜行岸边的豆田，这为后来的诗写埋下了伏笔或一种诗写冲动。特别于这个晚上，我们兄弟仨出海的目的在于——可能是一种微妙的理想主义情绪作怪，关于他俩的这个想法我是不大赞同的，管理一条船是不容易的，这涉及很多事情（如时间的安排、游客发生意外落水、运营许可等等，但是他俩就像打了鸡血那样兴奋，虽然我也为这个想法兴奋，但我是冷静的），但似乎谁也无法改变他俩的想法，好吧，那就让他们去经历好了。我可以这样想象，这船将来在他俩的想象力之内——也是在手里的那个样子——他们会改造成想要的样子，这是他们对自己手艺的自信和幻想的赞同——期间停泊在避风塘又被几次风暴将之击沉，反复修理机械，甚至散热箱也是亲手设计制作（事实上，如果购买成品的成本反而更廉价）。当时买的只是一个船壳，当他们经过断断续续前后一年多的改造，终于都弄成功了——在我看来这船跟一个灾难差不多，花费的时间、精力、成本远远超过了正常的经商思路，但是他们乐于这样弄，他们的快乐在于改造和手艺得以在想象之中实践——你知道的，这跟写诗有点关系，我更愿意理解成一种无为的劳作，在于手艺的乐趣。
我为他俩的杰作而惊叹——船，
实在太完美了，柔美的曲线溶入博贺港绸缎般的黑暗，
白色船体——让我——终于看见敏捷的白鲸！
真正称之为他们的杰作也不过分，如果你能看见这种执着和专注，以及穿梭于海港的白色大飞。我所描述的一点也不夸张，三行诗句算是“朴素”的修辞。朴素不仅仅是相对时下的审美层次的界定，更是当我们的修辞对象与真实之间的质朴关系的考量——所见之美，因人而异。“终于”对三行诗句起到一种截止也是对“这船跟一个灾难差不多”的感叹，当然，与“博贺港绸缎般的黑暗”之黑暗——白鲸——就是突然浮出水面的希望。是的，“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关于梦想的物体。”诗，不适合做过多的解构的，点到即止，是的，也可以尽可能地如一块电路板那样将每个零件拆下来，一一分析，如布罗茨基解读奥登，但其局限是，不过是阐释了他的诗学主张，阅读一首诗更多的是来自读者本身知识与审美素养的呈现物。
完美的引擎！
完美的螺旋桨！都在高速运转。
只是当我们仰望寂静的M星座，无法感受的剧烈
一些东西埋藏内心多少年了？
兄弟，我仍然在赞叹你们的手艺。
而且是携带理想的手艺，我们都热爱海洋和物理。
任何手艺都存在一定的理想主义成分，即艺术。我见很多手艺人，如木工、电子工程师、泥水匠等等甚至花匠，他们的性格与周围的人存在一定的区别，也许是职业原因造成特殊的个性，或是专注于手艺造成与接触社会面的缩小。而且，这船本身就是他们的梦想的产物，只是他们没有察觉与“理想”发生怎样的微妙、隐蔽的关系。甚至，他俩不知道正是梦想的驱使让之执着。很多时候，手艺就是表达自我和审美的方式之一。更重要的是，他俩没有雇主干涉他们的自我得以在创作之中完成自己的意愿，这是最大的吸引力，如果叫他们当中某人当机械师，他们是不愿意的。这一切，都源于“我们都热爱海洋和物理”。这些爱好与兴趣就是我们之间童年的某种秘密。“只是当我们仰望寂静的M星座，无法感受的剧烈/一些东西埋藏内心多少年了？”这里的“剧烈”承上启下，恒星是种反应剧烈的天体，但我们无法感受，但是我们的梦想埋藏内心多少年了，好让这船承载我们的感情。
而我，一直在感激没有被船和大海抛弃。
不仅仅是离开太久，而且我害怕在夜下出海
无非是在黑暗之中冲刺——那渐渐远去的微弱的灯火，
充满活力的鱼的码头，那是商人和渔夫的友谊。
无非是需要勇气。
这几行写我的感受，我并非以海为生，但是出生在这里，也是大海喂养了我，与两亩三分田是一样的道理和感情。我本身就是矛盾体，很多时候就是为了与所有事物保持距离当旁观者，我既不是渔夫，又不是商人，在社会关系之中难以确定角色。回头过来，你会感激那两亩三分田。“无非是在黑暗之中冲刺——那渐渐远去的微弱的灯火”这不仅仅是文学语言，更多时候是我内心的反射，也是即时信息的反馈，我相信生存环境无形之中影响我们的审美与观感，如社会结构之中的“商人”与“渔夫”的区别，或“商人”与“手艺人”的区别。那“商人和渔夫”之间存在怎样的友谊？我听闻码头那些年被垄断了，渔夫所有收获都是经过商人们的收购，结果可想而知。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任何词语或构成的修辞必然要经过某种考验，并非一是一、二是二的法律与词语的尊严。假如，对此视而不见，天才知道我们的文学处于怎样的真实与实践程度。很多时候，我觉得在这个时代只要扶正词语原本的属性就非常了不起，并非修辞学。这一切，“无非是需要勇气。”
穿梭吧——在丑陋、贪婪的船队之间；
在巍峨的桅杆、珊瑚礁之间；
在星光、观澜山人的舢板之间；
在我们兄弟之间——曾经对待时间的恐惧，以及失去的！
今晚，在海上仿佛都得到了满足的补偿。
这几行纯属抒情，也是感情的回归。“观澜山人”是港口旁边的一个叫观澜山的村子，在2014年的系统性长诗《第一章》出现过各种各样的“XX人”，当时我认为这是准确性的来源之一，在一个立体的环境之中，每个词语与物件之间的精确位置、文化的蒙蔽之下、暧昧的语境等等都需要重新定义——并赋予一种全新的秩序，唯有从基础做起，才能看见远处清晰的风景。修辞同样存在逻辑与支点，在虚实之间的尺度由作者能把握与对事物的掌握度去调控，达成原本由作者思想发出来的信号成为审美的逻辑关系和清晰度。生活就是在这样短暂的喜悦之中安抚我们的生命，在日常生活，也许这首诗所表达的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件，它是平庸且毫无特殊可言，一切都归功于诗的奇异与审美的奇迹，当然，还有思想在日常存在的价值——后来，那条船转手了，事实证明梦想只存在瞬间——那实在不是一笔好生意。那船到了另一个海港，另一个主人继续和维持他的理想和激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