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朵兄”视频号 会员列表
主题 : 哈米德·达巴什:V.S.奈保尔:事实上的,虚构的,和有血有肉的殖民主义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8-08-15  

哈米德·达巴什:V.S.奈保尔:事实上的,虚构的,和有血有肉的殖民主义

王立秋



  V.S.奈保尔死了。V.S.奈保尔是个残酷的人。殖民主义的残酷写满了他的整个存在,写在了他的身体,和灵魂上。
  V.S.奈保尔是个伤痕累累的人。他是殖民主义最黑暗的地牢的化身:他惩罚自己,厌恶自己,厌恶世界,充满了污秽和狂怒。德里克·沃尔科特说过这样一句著名的话,他说,奈保尔能写一手“为结核病所伤”的美丽散文。那结核病,就是殖民主义。
  维迪亚德哈尔·苏拉易普拉萨德·奈保尔把他的历史缩写为英国佬会读的,可口的大写的首字母缩写形式。1932年,他出生于特立尼达岛的农村地区。从1797年开始,英国人就统治了那里,还在1814年把多巴哥岛也吞并了进去。1889年,这两个殖民地合并,英国人引进了大量印度劳工来种植蔗糖,而奈保尔,就是这些劳工的后裔。他生来就要面对这段殖民的历史,及其所有后殖民的后果。
  1950年,就在超级种族主义者温斯顿·丘吉尔开始他的第二个首相任期的时候,奈保尔拿着政府奖学金,在剑桥读书。你知道一个十八岁大的、来自特立尼达岛的印度男孩,在丘吉尔的英国的剑桥,是怎样的处境吗?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墨西哥穆斯林在川普大厦当行李员是怎样一种体验。
  关于奈保尔,已故的爱德华·萨义德写过这样一段著名的话:“然而,最迷人也最不道德的举动,是奈保尔的那种,他相当有意识地,允许自己被转化为西方控诉方的证人”。唉,这比纯粹的追名逐利糟糕多了。奈保尔的,最出色和最糟糕的地方就在于,他是西方控诉方的证人。这点他倒是没有假装。他名副其实。
  奈保尔是欧洲殖民主义——其逻辑的核心,就是种族主义——对他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做的一切的人格体现。他从我们其他所有人都厌恶和蔑视的东西中取暖。他把他对殖民主义的谄媚服从,变成了一个卓越的写作事业。他就是变坏了的艾梅·塞泽尔、弗朗茨·法农、詹姆斯·鲍德温、CLR. 詹姆斯和爱德华·萨义德。在这些人身上,我们看到了对残酷的殖民命运的反抗。而在他身上,我们则看到了一个在殖民的历史中裸浴的人。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反抗之美,而在他身上,我们则看到了人格化的,殖民的残酷的丑恶。
  奈保尔通过英国殖民主义给他的、在他身上人格化的那种恶见来看世界。他变成了欧洲殖民主义为傲慢而自信地统治世界而设计的,最肮脏的陈词滥调的口技表演者。他证明他们是对的。他写出了,就像CLR. 詹姆斯曾经正确地说过的那样,“白人想说却不敢说的东西”。当然,这是在唐纳德·川普的美国,和鲍里斯·约翰逊的英国之前的事情了——在后者那里,种族主义的白佬们,完全脱掉了他们的伪装,举着火把,烧着十字架,在夏洛茨维尔和伦敦的街道上寻找他们的信箱。
  奈保尔从他的主子那里接过了英语——这和我们所有人都一样——但他把它整个儿地颠倒了过来,以符合他被殖民的灵魂的形状。他的确娴熟地掌控了英文散文的写法,但他的心,却是被奴役的:他连(被殖民者)已经取得胜利的抵抗也要怀疑。詹姆斯·鲍德温也写得一手漂亮的英文散文,爱德华·萨义德也一样,但阅读他们,能是我们的灵魂变得更加高贵,而阅读奈保尔,则只是自虐而已。
  奈保尔是被弹射到英国殖民主义的特立尼达角落的,印度版的山姆大叔——他满嘴说的,是他的英国主子教他相信的,关于他自己、和他的人民的,各种种族主义的刻板印象和偏见。
  是的,他是一个顽固的种族主义者——英国殖民主义的明确的种族主义和顽固的最精致的样本,后者造就了他的散文,赞美着他的稳重,同时还让他当上了爵士。
  他是一个厌女者,因为英国的自由主义的帝国主义,就是这样教他的。他把这个角色,演到了极致。他在自己身上塑造了一个黑暗的灵魂,以证明他的种族主义的主子是对的。在他写到我们的罪行的时候,他的主子是享受的,“你瞧,他是他们中的一员,但他却把我们的语言用的这么好”;在他像畜生一样行事的时候,他的主子则偷笑着说,“你瞧,毕竟是特立尼达岛来的印度人”。对他们来说,他是双赢,对我们来说,则是两败俱伤。
  奈保尔厌恶特立尼达,也憎恨英国——他想隐藏他的出身,摧毁他不能说属于自己的地方。他在书桌上寻求庇护。在他的头三本书——《通灵的按摩师》(1957),《全民选举》(1958),和《米格尔街》(1961)——这三本他的仰慕者视之为杰作的书中,他试图把他和他自己的父亲的关系,投射到作品中。在他出版的,和他父亲的通信录,《父子之间:奈保尔家书》(1999)中,他在文学中,一举制作和杀死了他的出身。
  他四处旅行——在非洲,他看到了黑暗,在印度,他看到了平庸和贫困,在穆斯林的土地上,他看到了狂信和愚蠢。但不管他去哪儿,世界,都是他的特立尼达岛的延伸,都是他自己的被残忍地殖民了的灵魂的黑影。
  我在写我关于伊朗革命的书的时候,一页一页地读过他的《信徒的国度》——他持续的愚蠢、无知和明目张胆的种族主义把我恶心得发抖。关于伊朗和其他任何一个他去过的穆斯林国家,他几乎是一无所知。他像一个邪恶版的爱丽丝一样,走进这些国家,但他看到的,只是他自己创造的,怪诞的奇境。我记得我还想过,他哪里来的胆子,以如此恶意的无知,写作这些民族和他们被残害的命运、他们高贵的斗争、和他们小却持久的胜利!
  就他的辉煌和他的平庸而言,就他对英文散文的娴熟掌控、和他通过这些文字看到的景象之残忍而言,V.S.奈保尔,就像爱德华·萨义德正确地写到的那样,是一个证人。但在萨义德严重的“西方控诉方的证人”底下,还藏着一个更下流的真相。奈保尔就是行走的欧洲殖民主义,他是事实上的、小说里的、和有血有肉的殖民主义。他是那个世界的产物——在他的小说中,他描绘了它的全球光谱;就他个人而言,他奋力造就了一个长期的、赚大钱的事业,他的事业证明,那个世界所有顽固的平庸,都是对的。
  也许,我们再也看不到像V.S.奈保尔那样的人了。但愿我们再也看不到像V.S.奈保尔那样的人。


译自Hamid Dabashi, “VS Naipaul: Colonialism in fact, fiction and the flesh”, 原载https://www.aljazeera.com/indepth/opinion/naipaul-colonialism-fact-fiction-flesh-180813114051602.html
描述
快速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