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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李尤台:“旋转结晶的光阴”——简谈王子瓜的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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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18-10-01  

李尤台:“旋转结晶的光阴”——简谈王子瓜的近作




  2018年5月28日子瓜发布在豆瓣小组“苏穆沙龙”上的《礼物》看上去是一篇颇为典型“甜诗”。无论是日期的谐音,还是文本中大量出现的温情(也可以理解为情色)细节:“小火煎蛋”、“辫子是你的,更会扎的人却是我”、“好似枣子,缀满了脖颈” ……似乎都在将日常经验导向一种“肥腻”的生活模态。如果文本就这样尽情铺张下去,把我们印象中或许也是正在憧憬的布尔乔亚幸福生活置于这些现代物质间亲密碰撞、舒展的结果,并归于一件“礼物”,此“结晶”便这样水到渠成了。但温情如果畅通无阻,就不能解释“旋转结晶的光阴”中“旋转”究竟指代何物了。诗人雄辩的阻滞出现在第18行:

“……像世界
这枚精巧的怀表里面
专心的敲钟人,琢磨着
如何偏离,进而如何缭乱……”


  持一种过度解读的视角来看,2018谐音的“爱你一把”和第18行的这“一把”存在着绝妙的巧合。礼物作为一种被包装固定地封存,同时赖以被一把打开为实现的东西在诗人的“琢磨”里竟然是注定要偏离进而缭乱的。礼物放大为整个世界,礼物的施赠方与受赠方一同掉进包装里面,变为专心琢磨“偏离”的“敲钟人”。美学和精神性上经过此升华,礼物摄入了一种人性混沌犹豫的气质。在《一起玩<伊迪•芬奇的秘密>的晚上》中,面对游戏里死者的房门,诗人同样聚焦于萦绕在“一把打开”的主动被动方两端的混沌空间:

“她推开那扇门的时候迟疑了没有?
准备再一次就着牙膏,吃掉自己,
走进那个黄昏,秋千空荡荡的,在转悠。”


  “牙膏”作为牙齿的清洁用品经过涂抹反噬掉整个人,或者说它清洁了远比它该有的功效更多的存在。在诗人看来,“推开那扇门”、打开礼物,同时意味着事物将领受神秘的反作用力,偏离进而缭乱。更为关键的是,诗人在此处,当他将我们置身于一件礼物的内外、一扇门的两端,他是否也为我们暗示了,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拥有怎样的立场?这一问题的前文本来自于庄周“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的玄思。而在当下,则是资本主义语境中,现实,究竟是人经过不断地“自我提升”进而掌控生活(就像层层拆开礼物,涂抹牙膏),还是一步步陷进生活的圈套里步步偏离缭乱的困境。从日常甜腻生活和冒险解谜游戏两个切入口,诗人表现出了相似的“迟疑”:好日子会不会一下戛然而止,解谜的努力会不会反过来“吃掉自己”?在《早晨的向度》中诗人则作出如下判断:

“它仍然响着,仿佛这个现实下面
还有一个现实,可以去醒。”


  现实下面的现实,我们暂可以称之为“深度现实”。在这组近作中,子瓜使用了非常多的词语来修饰匡正这一“深度”:“如此,我能酿成”(《一起玩〈伊迪·芬奇的秘密〉的晚上》)、“并非一时的罪恶,便可造就”(《总督府》)、“天空已被对峙的光烫出了无数的焦痕”(《黄昏剧场》)……现实是“造就”的,深度现实才是“酿成”的,是可以“醒”的。至此我们似乎可以推断,诗人是将耐心视为拯救现实的办法之一:舒缓语调下诗行延展的耐心与生活深度的耐心互为表里,回归至庄周的“无为”,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展达到“无人修剪,它们长出了心灵的模样”(《前年的爬墙虎》)的空灵境界。也正是在《前年的爬墙虎》中,深度现实的无限延展性和循环本质被这样叙述:

“伸进它律动不息的心跳之中……
如此赶路的人最后成为了新的路,
如果,认真度过了一生。”


  现在当我们综合整组诗看这三行,悖论出现了。当“认真”对应上了“一生”的耐心,现实的偏离与缭乱居然和精致礼物别无二致地展现出其腻甜特质。这个过程首先从《去信》里对现实感受的描写开始。“醒,总是太迟,总是救不起昨夜嘶鸣的垂柳。”我们面对横亘于现实与欲望间的鸿沟,一代人面对这个时代的光怪陆离,普遍感受到失落、无奈、“救不起”。接下来就将之怪罪于“醒”的“太迟”。那如果可以“醒”的早些,我们能看见什么呢,或者说我们幻想里的好生活是什么样,“心灵的模样”是什么样呢。《细雪》给出的图景是:“手擎一面奇异、变幻着的小镜子”、“白手套抚平裙子的波浪,帽带晃着青草”。语言向空灵的虚蹈偏离过去了,“进而缭乱”则在空灵与空虚、天真与肥腻之间找到了对应。诗人“衔接过去”的耐心努力归于这一阵摇晃,美好却不踏实,有时候还恶心地给人以“岁月静好”的虚伪感。这时候我们再回到“如此,我能酿成”的表述,才能更好感受到此“酿成”的复杂性,它包含诸多耐心地幻灭、“认真”地幻灭,以及“律动不息”地幻灭。深度现实经过“继续睡在家中,胡乱去梦”(《去信》)的递进,逐渐内闭向个人史:

“像重要的小鱼干,奔跑的每一秒
都令它掉落一点点。”


  不妨猜想,小鱼干可能是“小鱼饼干”,是一代人童年时期经常消费的膨化食品,它的“重要”在成长过程中一点点掉落。不管在这里小鱼干只代表私人经验还是兼有集体经验的意指,总之它是作为一个逐渐凋零的意象出现在这里,凋零、轻盈,轻盈于是可以偏离进而缭乱,是一个人或者一代人,混沌的“失去的过程”。“掉落”对于“奔跑”的主体来说,这样子“失去的过程”,其实才是“我能酿成”的恓惶。

“不要出门去吧,路边的小作坊
总是失灵,整日
往外倾吐粉末和刨木卷。
我知道没有一件家具诞生在里面。”

  路边的小作坊持续地向外排泄出“粉末和刨木卷”的剩余,但却是“失灵”的,是无法生产出家具的。《去信》中这一非现实的图景与《总督府》的“并非一时的罪恶,便可造就”形成互文。我们发现日常生活的消耗与历史的消耗都是无所谓“造就”的,它们总是“失灵”。而恰恰是这些排泄出的“粉末和刨木卷”的剩余在尘世里旋转、结晶。是人与时代失去的东西孤独耐心地结晶,在我们身外与我们默默对应着,也不添加对我们的注释,因为它们的存在就已经是我们的“酿成”。这是“光阴”的,真正踏实的虚无之口,“因为是一个缺口,你才如此完美。”(《听的判断》)
  从这个思路再倒推,王子瓜诗作里的“缺口”是一种始终分泌着汗液、毒素的“酿成”。“铁栅似是攥了太久,到处是锈”(《市东敬老院》)可为此作一脚注。铁栅制造了锈,产生出锈的铁栅同时极力排斥着锈。《礼物》中送礼物的人为接受礼物的人撑起了“旋转结晶光阴”的阳伞,赠她祖母绿墨镜。而阳伞与墨镜所意味着的阻挡、遮蔽,反过来成为了子瓜送与我们的礼物。我们就如同“小火煎蛋”里的那颗蛋,被耐心地温暖着,一面煎完又换一面,在此旋转中亦有光阴不断结晶。而作为那颗蛋的整体,它身体内部的蛋黄也在逐渐稳重,像我们读着王子瓜的近作,觉到那一种被反复抵消、颅内登时臃肿起来的“酿成”。

2018年8月于南汇盐仓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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