鼹鼠的教育学 谈论着天气,和今年的收成
人类的近视眼镜架在未来通红的鼻子上
暑假过去了,孩子们返回了学校
他们的识字卡片散落在
从远处田野吹来的风里。一切
没有变化。牵牛花依然在栅栏上
向着秋天奋力攀爬,苹果依然按照
牛顿的定律从树下砰然落下
季节并没有带来意外的
礼物,只是变换着风景的画片
像一部幻灯机。
老式的,上个世纪
五六十年代流行过的那种
它们和一些过时的观念和词汇一起
任意堆放在时间发霉仓库的一角
没有人留意。我们能从里面
学到些什么,既然已远远背离了
自然的属性?通过隐秘的地下考古学
我们发现了采石场、矿坑、石油
和一具具无法辨认的尸骨
而街舞和DV是全新的,还有彩色的眼影
是的,但我们仍然记得
那些古老的箴言,譬如:“生活多么美好”,
以及“过马路时要小心车辆”,
或“我们那么深地爱着我们在
大地深处黑暗而温暖的巢穴”
植物
我想我可以在空气中飘浮,
如果身体够轻,翅膀够大。
但我有翅膀吗?我忘记了。
我的双脚深陷在雪里,被
引力和温暖所吸引,就像
一棵树。相反的运动和力
使我生长。淡蓝色的叶脉
传导着阳光和水分。那些
孢子,在五月将四处飘散
像传单,或纷乱的思绪。
在期刊门市部 我在那条街上——破旧而狭窄
就像是童年时经常走过的那条——
寻找着一家书店,在以往的梦里
我也经常在这里寻找着,终于
我走进了一家期刊门市部,在台子上
看到了袖珍本的《译林》。
“哦,每本都是一部作品,这是丛书
而不是期刊了。”我说,售货员
是一位年老的女人,她嘟哝着什么
我没有听清。我想找《读书》,
但没有找到。我发现手中有一本
《新诗》,蒋浩编印的那种,上面是
一个陌生诗人的照片,有诗,和后面的
评论。我感到奇怪:这是民刊,怎么会
在这里出售?果然,我在上面
看到了出版社的标志,原来是在仿造
蒋浩的那种。但我确实发现了
一本油印在A4纸上的民刊,用
订书钉将订,我放下了那本仿造的
而把这本折起来放进了口袋
光线变得稀疏,在靠近里面的架子上
我看到了两期新出的《外国文学》
当年由王佐良主编,我已经很久不去读了
但这使我欣喜,带给我的是久已失去的
激动和新鲜感。或许,我无意走进的
是以往的岁月?在以前的梦中
我进入的是另外的期刊门市部
里面的窗口摆着的只是一两本
《译林》,根本引不起我的兴趣。
冬天 多么漫长的冬天呵。
仿佛比我们的一生还要长。
我走过很长的路,很长很长的路。
我四十九岁了。此刻我仍在雪地中跋涉。
我盼望。却不知道在盼望着什么。
在我的诗中总是在下雪,像词语,围困着我们。
但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对于冬天和雪
我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憎恨和仇恨。
父亲的葬礼 就在母亲死后的第二十三个年头
我们又把父亲的骨灰
安放在了她的身旁。
在葬礼上,我最小叔父——
现在也是惟一的叔父——
木讷而拘谨地站在
我旁边,仿佛这葬礼是为他
而举办。远道而来的亲友们
把一朵朵白色的菊花
撒在了父亲的身上——
2005年的夏天。一场飓风
袭击了美国,在中东,自杀性爆炸
每天——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战争、灾难和瘟疫,只不过是
死亡最为常见的面具——
我们熟悉这面孔,但这次
却显得不同。我经历了大多的
死亡:母亲,舅舅,奶奶
姥姥,和两个叔叔,而现在
是父亲。而就在把父母
合葬的前一个晚上,我梦见
他们坐在一起,年轻而喜悦
似乎从死亡的阴影中走出
(而我们仍徘徊在里面)。
死亡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只是要以死者作为祭品。
现在是冬天了,他们的墓地
被厚厚的雪所覆盖。
但很快——当春天来到——
花朵毛茸茸的脑袋会从
大地探出,睁大闪亮的眼睛
好奇地看着,并参与着
永恒的生命循环。
闹鬼的房子 他从来就不是无神论者。小的时候
他爱听大人们讲的那些鬼故事
长大了,对鬼魂的存在更是深信不疑
有时他会看见一些人影在空无一人的街道
徘徊,飘浮,然后消失在空气中。唯物论的教育
并没有感化他,相反,他更加怀疑
这个世界并不是像肉眼看到的那么简单——
他同时相信宿命论,但在命运面前
他重复着堂·吉诃德的壮举,尽管总会是徒劳
他渴望同一些鬼魂交谈,听他们讲讲
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或是自己的前世
但他们总是避开他。而那些神明,如果
他们真的存在(对这一点他倒有些怀疑)
也没有恪尽他们的职守。他们无非是
在天上搓搓麻将,斗斗地主,或者
和仙女妹妹吊吊膀子。相反,他更喜欢
那些鬼魂,他们更像是诗人,孤独地
走过夜晚空寂的街道,回忆着自己的
人生,一些喜悦和一些痛苦,以及
那些永久凝固了的遗憾。他们洞悉人性
人世间所有的秘密。他们也会争吵
搞些恶作剧,有时他感到自己和他们
没有什么不同。或者说,这世界就是
一片墓地,或一间闹鬼的房子
朗读者 他读一首诗就像展开一片谙熟的风景。
他的声音使午后的光线倾斜而颤抖。
他的语气平稳,仿佛在用诗句包裹着自我。
对于声誉他没有任何期待。他不相信未来,未来只是一种损耗;
他同样不相信人性,包括那些年轻的友情。
他曾试图在诗句中抓住时间的幻象
但最终是徒劳。他知道没有人能够做到。
他读一首诗,面对热切或冷漠的目光。
他并不感到痛苦或焦灼。
他熟悉掌声和游戏后面的杀机。
他是一个虚无主义者,时间
将会使他变得更加虚无。
他读一首诗,屋子里的空气变得清冷
他仍在试图抓住些什么吗?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