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的陀螺之诗
所以,一首诗提供一个姿势……而时间
深化它。那会是一朵收束并
提炼自我之花吗?那会是花纹趋于
浓稠,被表盘沦陷的老虎吗?更
重要的,是这书写,怎样地波动而失序
一只空袖子,浮动在有暗酒色大花镶嵌
的飞毯之上;磨损的铜钮扣
是否更添几分接近,那突然老去的邈姑射?
暮色里。从单位步行回家,十分钟的路程
仿佛一份呛汁儿海鲜;时有木兰树扮演
突至的虬髯客,触角般把你伸出外面。有时
我觉得,自己是被涂在孩子凌乱的铅笔画里。
有时又觉出这暮色,乃从我们脏腑抽出的
不息的丝帛。丝帛怎会老去?只是保持它
温湿的热度罢了。吃过晚饭,天已擦黑
星外客猫爪般跳伞,伴着被推迟的如锥细雪。
我要原路返回齿轮的工作间,偶尔的变线
是去路旁的小商店买一包烟。经过四幼铸铁
雕花的西门时,跳出垃圾桶的猫王轻穿公路
钻进幼儿园枯荷挺立的苗圃中,不见了。
它是去布诵孩子们被祝福的额头;抑或复苏
一条蛇的绞杀。震弯的空气里,漂浮的木头
时时拍打肩头。我突然想到,如果这雪落
在素净的扇面上,它定会自媚般地化去。
而如果,它倒塌进混着泥土和尸骨的陀螺
之诗,是否就会有幽泉的松鼠
飞踵在那本不该停止的枝丫上?
2013
晨钟之诗
写信之前,反复考虑为什么?
现在明白了,因为迷恋。
迷恋词语。迷恋你。把喜爱的事物汇集
到一起,怎么看都像一种挽留。
而词语之妙在于深入。比如
笔触强调摹写,而敲击狂奔自由。
原来吃荤,现在茹素,从番茄
炒蛋到香椿、莴苣……凡有淡淡执拗
的蔬菜,都让我想起你。
眼下这时节,啤酒适于独饮,你应看我
大啖带壳动物的样子。
而对于季节,我们是否该挖掘出诗的
四种可能?比如冬天的冷板凳之诗。
暮秋的踱步之诗。哦,那二三奴性的
小喷水池,曾被你戏作“抛之脑后”。
是啊,我至今没能写出立足于“本地的
真实”之诗。而月亮。从未停止过
呕吐和抽搐。或者说,凡看见
明暗都要脱层皮,——语言才会
从反面教育你:书写若不齿轮
环形的睡蛇,颠簸就不可能
凉亭于荒谬的猫背;从小树林飞出的
虎纹麻雀,也不会
隐身于鸟鸣的门闩,
并将沉钟的身子,轻轻推还你我典藏。
2013
铜铃之诗
父亲摔坏腿在去年夏天。
膝盖肿得老高
躺在床上,像被困的船只。
晚上,在客厅独坐。
木沙发幽幽吹奏。窗外
星空言辞的喇叭在熄灭。
与我的枯坐相似。语言
在此刻。像棍儿一样是直的——
它够着,斜倚,悬浮,占据。
——占据,但不撞响!
像你写信时,偶尔抬眼窗外:
云在走。猫头鹰被罩进玻璃瓶。
各不相干,但空间一直都在。
爬楼时,你突然明白
猫头鹰其实通向父亲卧室里那只木壳座钟。
“粗大树枝上一架座钟,
或你书桌上,昏睡的猫头鹰。”
大雾散去,你高兴地看到,操场上,
各种运动的人,无声的肉体
脾气和喊声。
而鞋子卷进石子儿,正把你变回
暮色里,缓缓摇动的铜铃。哦,跑道
上一支铜铃。纸上的最初建筑。
它吐着辉,轻轻划过——
漂浮着鸟羽、残骸,幽独与厌倦的章鱼之梦。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