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导读 在我看来,雷武铃的诗具有教育学的意义。这不仅是由于他在二十年的时间里,已经培养出了三、四十位优秀诗人,而且由于他的诗作提供了“诗歌-人格”教育的语言形式和精神范本。这些诗作,包含着我们时代学诗者进入诗歌门径时所需要的关键品质:诗歌如何做到诚实和结实,继而抵达具体、可信的真实。他在经验主义诗歌传统(弗洛斯特、希尼等人)的基础上,发展了一种类似于“油画逐层着色”的诗歌技法(《远山》和《白云(二)》即是例证),并在诗中致力于将知觉、记忆和联想进行绵密的综合。这使得他的诗具有非常强烈的写实绘画的气质(这也是王志军等人诗作中绘画感的来源之一,见牧斯导读的“
王志军:诗五首”)。对我来说,“写实”并不是进入诗歌堂奥的唯一方式,但写实却能训练出对任何诗歌写法来说都弥足珍贵的层次感和具体感。而且,写实能够使人从对天才、主观性和修辞幻觉的迷恋中摆脱出来,在世界和自然面前保持虚己。从雷武铃近几年的作品来看,他的写实技法已经从对自然风景的细致描摹过渡到对内在生命(情感和情绪)的精微描述(比如《论痛苦》《论思念》)。对内在性的如实呈现,是更高一层的写实。由此,写实变成了诗人生命的必要部分,诗歌成为了每日的精神训练。诗歌对于他,是精神生活的内在要求和自然展现。精神生活,意味着诚恳、严肃地面对自己的生活经验,去描述它、理解它和肯定它——这种对自身生命的忠实,可以塑造一个人人格的“主干”(如果把精神比作一棵树)和“内核”(如果把精神比作果实)。雷武铃的诗不诉诸陌生性和震惊效果。这些诗写的几乎都是我们最熟悉的东西,而当它们足够诚实、细致和深入的时候,经验自身会出现一种陌生性。这是一种朴实的、去除了虚荣心的陌生。从诗的构成上看,他的每一首诗都是生长性的:像树那样,通过一层层长叶子的方式,获得枝繁叶茂的结实性和揭示性。他将“情景交融”的古老技法运用得恰当而有力:情感像糖分一样缓慢融入到叙事的果肉之中,由此抵达形态的饱满。雷武铃诗作中的经验都是连续的,这同时意味着自我成长的连续性。不需要(修辞化的)跳跃和拼接,精神的成长就是世间最神奇的事情。借此,他向我们表明:学诗和写诗,是最好的教育和自我教育。这样进入诗歌,它就和我们自身的生命真正亲近、融合、统一,使我们成为具有饱满感知力和诚恳理解力的人,并努力去成为真实的人。
远山 ——给塘友
凉爽的风吹动我们和水面。急速细密的波纹
使亭子好像船一样飘行。
我们仿佛不是在钓鱼,而是被摆放在一重画境里:
微微爬升的红壤土丘,草丛,毛竹
油茶树枝叶蔓延到分际线,前景直接跳到了远景
——三道绵延横卧的远山。
第一道山能看清楚青色的山体。它的山腰鼓胀
再上升而收缩。它的颜色让我们觉得可以到达。
第二道山是条黛色波浪线,遥远距离里的空气
给它蒙上了一层雾一样不定的灰白。
第三道山令人惊异:它的右边,宛如锯齿
并列两座高峰。它的左边,山势不断升高
几乎到了难以置信的高度。而它的身形
比接近地面的天空更淡,更缥缈,近乎虚影。
它们上面的云,色彩鲜明,轮廓清晰。
不是我在北方所见的扁平飘浮的云朵,
而是直立高耸的整体云块,如岩石山峰。
云的顶端一直伸延到离我们很近的天空。
这些远山激动着我,但我没告诉你。
我独自体察,一次次咽下这电击似的感应
不让心底泪水般的叹息流露出来。啊,我说不出来!
我并不完全明白的我生活的全部,它与此的亲密关联!
我也没告诉你,我看见一个人在半空中看我
她的头像占满那朵硕大的白云,那么清晰,近切
我看见她眼睛和嘴唇的动。一如两年前
我们驱车在山上不停地转弯,我总是看见她的面容
浮现在山谷对面横断天空、直落而下的绿色山坂上。
——这生活的惊异啊,经历时才会知道,
才知道梦想怎样紧随我们。
我们谈起疾病。那种深奥的突然和脆弱。它的阴影下
一个孩子的一生。那些正常日子透出的迷人亮光。
我们谈起玄密的命运和遭际。那些细若微尘的事件。
那些纠结的可能性。现实之谜。
我们谈起穷困。少年自信的梦。如今我们对事实谦虚:
它作为某种骄傲的禀赋,是生活的当然。
啊,人生之路似乎在上升,在不断增加难度
把我们带到新的险境。但我们并不绝望。
另有一种力量在恒稳地推动,潜在的必然性携带我们。
我们知道了众人皆知的经验:成熟,经历
时间令我们平静。
远山一直保持在那里,和我们遥遥相对
它轮廓线上微白的光亮,那长久相望的安静喜悦。
我想着它在各种天气里的形态:下雨的间隙,
草木清新的气息弥散,饱含水汽的白雾静绕在山腰
它的山脚洁净亲切,山峰隐藏在黑色雨云的变幻中。
或秋天不缨垢氛的透明空气里,它在蓝天下毕现。
我喜欢它的悠远,目光信任地
顺着土地伸延,然后,它在远处升起来
如友谊,如远离的生活,不觉孤寂也无压迫。
我感到周围空间里空气的流动,草木缤纷的反光
我身所在的,这色彩丰富,生机勃勃的辽阔的宁静。
它们是真实,宏大的。对短暂,激荡而易于疲惫的生命
它们恒久,平静,始终如一的饱满精神,是长存的抚慰。
人生之苦无法根除,岁月教会了我无视它们
并尽力感受世间的美。
这夏天难得的凉爽一日,太阳一直没露面
光线的变化仍让我们觉察它已偏西。现在,云散开了
灰黑混同灰白,急速变动。西方天际渗出了酡红。
时间到了,我们平静地起身。
你的孩子刚做完心脏手术,必须赶回去给他换药。
2004年8月
魂,或空蒙的致意,辞别旧年 一
村子尽头那座高大的老房子敞开的大门
很远就看见。那里面的黑暗中有时走出
他家的瞎母亲,——扶着他们,去溪边洗衣服。
他们的祖母,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灰白发髻
灰黑色斜襟布衣,——扯着苍老的声音喊他们。
两棵极高的枇杷树,在屋后罩住半个屋顶
和屋边密密的李树,给他家一层令人畏怯的暗影。
我们坐在高高的台地上倾斜的晒谷坪边。
春雨的间隙,和煦的风把我们吹得仿佛
高在天上的鹅毛云。而柔嫩的草,壮硕多汁的叶
层层绿色随地势而明暗起伏,漫溢出我们的意识。
我家的鹅在阪上吃草,春天草根下,泥总是湿的
——当它们抬起头时,个子高过了还没开蒙的我。
在我们右边,土崖直落到稻田。两条溪谷岔开
带着中间的禾田,两边的菜地,伸向模糊的远处。
而两溪夹住的草岭一动不动,一些牛安静地散在
高处的草丛。——那些绿色山顶亲切地俯瞰我们。
他家大姐说:“我奶奶讲,不知道她的魂现在
走在世界上什么地方。人的魂总是离开它的身体
到处走,等人快死的时候才会回来。”
二
柏树的影子横过,石砌方形池里清澈的泉水
一部分青碧,一部分被阳光浸染成澄黄。
溢水出的石槽底下,水流波纹的影子明晃晃地
闪动,轻轻吐出日夜不息的奇妙的淙淙声。
贴着村边流过的溪水,在村口绕了个大弯
曲抱着这些柏树和这一串随着泉流铺砌的水池。
夏天上午,安静明亮,村里的壮劳力干活去了
母亲们在泉边洗衣服,我们在周围嬉玩。
我记得小福妈在水边拿网给他捞魂的那天
山上的草木青翠,田里的水稻正在太阳下变黄。
他瑟缩在他妈身边,我们屏息静气地簇拥他。
她右手捞动,嘴里念着:“乖崽耶——回来吧!
趁着天光明亮,大路滔滔——,你回来吧!”
左手向水里撒糍粑。她往家里走时,我们
就跟在后面。每当她喊乖崽,我们就齐声应答
直到他家。后来他好了,我们又在田埂上奔跑。
三
今天,在地铁,我看见那么多脸被明亮的灯光
骇人地展露:空洞,漠然,没一丝生气。
在夜幕降临的街头,一辆车厢亮着灯的公车驶过
我看见密密的手臂举着,中间挤满的鱼一样的脸。
没有雪的枯燥冬天,走回小区时
高楼狭缝间的阴冷气流,几乎把我卷离地面。
夜里,躺在黑暗中,我感到全身都疼,无法收拾。
这一年半来,我特别累,疲惫之感超乎想象。
我似乎病了,但又什么都说不清。我想起小时候
那些见闻。——是不是我的魂丢了,或在漫游中
正遭受磨难?我想到我身在的城市,街道,人流
想起母亲。如今她不可能在这里帮我把魂招回来。
2004年1月24日
白云(二) 耀眼的湛蓝色光芒在河谷上空流溢。
一朵唯一的白云,色泽纯净、曲线柔和,悬浮在
北边合围的岭头后面、那座横亘半空的青色大山之前。
它在空中近乎不动。它的大片投影
像黑色丝绸,抖颤着从明亮的山体斜掠而下。
有一阵,消逝不见了。然后,出现在前面的岭头
从那里飘下,顺着河谷的东侧向南滑行。
现在,它高出了青色山体的背景,它的雪白
被天空的湛蓝映射,亮得几乎透明。
少年的我被惊喜充盈,它真的如我所愿向我飘来。
我惊异远处过来的云影那超然的神秘:
它不择道路,不避高低,被非凡的力量推动
无视稻田、山坂、河岸、田埂的差别,径自向前。
巨轮般压倒一切又轻盈如蝴蝶,梦一样
染暗白亮的阳光像风吹皱粼粼波面。
它向我飞近,速度越来越快
凉意夹着大片草叶细密的唏嗦声
风一样,从离我最近的河面、稻田,过去了。
它的背影,飘上南边起伏的、白光覆照的山头。
在更南边白炽的空中,那形状已变的云,停留了一阵,
也消散了。只剩下湛蓝色天空。
河谷张开着,容接垂直降落的阳光。
河边稻田璀璨的青黄,山腰油茶树坚硬油亮的深绿,
山顶松树闪耀的银光,渐次由低到高;点缀在
山间的红壤耕地、红薯叶玉米叶摇动的绿色
由近及远,绵延向远处柔和的草山。
这些不规则的坡面、色块、光斑,从不同的高低和远近
把它们变幻的反光折射向河谷,汇成浮动的斑斓。
我坐在西边山沿松树的习习荫凉下,能看到
炽烈光芒中整条河水的流向。
从北边合围的山底出来,两道平行的绿色河岸
在稻田间直行。不见河水,一道木桥横跨其上。
第二个转弯处,一堆白雪闪耀在那里,——
是河水从堰坝落下。寂静的空气震颤
落水的轰鸣声飘忽而悠远,分辨不出来处。
另一处河湾,河水在鹅卵石浅滩上流溅波光。
对面山脚北去的石板路上,打伞的行人就要折向木桥了
山坳上,庄稼中露出的半个戴草帽的身影,始终未动。
风吹草木,光的波浪起伏,从山坡、稻田一排排传来。
热烈的空气、蝉声,大黑蚂蚁爬上我脸。
噢,两朵新的白云,扁平如梭,一前一后,连绵着
从北边高山的后面睡梦般飘出。
一朵向东,沉入山后。一朵飘到了河谷上空。
那雪白的云朵悠然如万古,浮游于碧蓝光芒的无限。
2005年5月7日
雨 雨是悲欢离合
——海子
一
混沌初开,我像一只小野兔嗅到风云突变,山色
昏暗下来的惊慌。暴雨来临的气息压迫着我。
为什么,和谁去到水库下面的河谷?记忆湮没了。
只记得出了河谷的开阔斜坡,我低头狂跑。
模糊的快镜头从两边闪过:草茎,风声,稻田。
蜿蜒的路贴在土崖下时,碗口大的雨点砸到了石板。
瞬息,白茫茫的雨水浇透全身,迷住了我的眼睛
我五岁的心灵只记着家在山的那一边,本能地狂跑。
跑过瓦窑,大柏树。放泥瓦的草亭里似乎有人躲雨
冲我叫喊。——我没停步,继续狂跑。
突然,左边晾窑柴的坂上,一个挑着桶的黑影斜飞而下
抱起我,冲进右边的草亭。——是爸爸。
他的头发和脸滴着水,湿淋淋的圆领衫贴在身上。
风吹在身上非常冷。草亭里找不到避风处。
我不明白,雨还没停,他抱着我又冲了出去
剩下的我只记得雨点打在身上的冷,雨水顺着路面流淌。
好像妈妈说起过,我们一离开,草亭就倒了。
滚滚雷鸣,霹雳,哗哗如注的雨声,狂风掀翻草顶
木头支架摇晃的可怕声响,我没一点印象。
爸爸怀中,周围的声音似乎已全部消逝。
三十年过去,那些无法确定的遥远之光
在头脑里散漫,恍如梦境。我还能异常清晰地看见
我幼小心智的惊讶:危难之际
雨幕中斜飞下来的影子,——爸爸,仿佛从天而降。
二
阴沉的雨云从屋檐下飘过,——狗
全被大队打死了,村子静得像空壳。
放学后,家里不见母亲,我在巷上喊
屋后菜园里堂婶说,母亲去后山了。
拿起斗笠,几步脚,我就高过了村子。
青子满枝的桃李绿荫浓暗,俯掩着
青瓦屋顶。我超升出泥土湿润的菜园
壮硕的绿色,爬上更高处昏暗的松林。
我听到斗笠,草,树叶,泥土,响起
亿万只蚕吃桑叶的声音,——雨落起来了。
一些白色的雨雾凝滞在树间,岩石上。
粉红的杜鹃花湿润如火,幽静地漫过山坳。
后山的凹谷里,梯状耕地散落其间。
我感到山野的庞大,——怎么找到母亲?
我大声喊妈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雨中
升起,向山谷落下。我听见自己的心跳。
母亲的回答终于传来。——她娘家村子的
口音我记得那么清楚,想起来让我落泪。
我跑到很近才发现,在一块地边的石崖下
她抱着我家的大黄狗,缩成小小的一团。
狗爬在地上一动不动,头也安静地伏着
——它被打瞎的右眼珠爆裂出来。
母亲肩膀,后背湿透了,头发凝着雨珠。
雨水从她苍白的脸上流到狗的身上。
狗被打摊在地的那天,母亲奋力阻拦。
打狗队一走,她就用棉被包着断了气的狗
抱到楼上,——它竟慢慢地回过了气。
后来就藏在谷仓里。夜里才悄悄喂它。
今天早饭后,母亲说,干部在巷上逗狗。
——母亲夸它:“特别听话,就是不叫。”
但她感到村里的危险,便抱着狗躲到后山来。
她说,天黑后把它送到父亲教书的学校去。
母亲走了。我抱着狗蹲在地上。——雨仍然
不紧不慢。我想着离去的母亲:从我记事
她就病了,苍白瘦长的脸,大眼睛,走路
腰板挺直。头发,衣服,鞋,总是整洁干净。
我感到这雨多么广阔呀,湿淋淋的,我看着
山下的河谷,河两边的水田,木桥
婉转远去的石板路,凉亭,对面山头的松树
油茶树,那后面雨雾迷蒙,横亘半空的天头岭。
三
强烈的睡意袭来。我一再坠入棉花堆满的山谷。
甜美的白云要运走我时,我又睁开眼睛。——岩洞里
回声嗡嗡,人影模糊,大哥和大人们仍在说笑。
如同被固定,雨线划过洞口,刚收割的稻田溅起水花。
我又摸到我沉甸甸的担忧。我的鸭子跑哪里去了?
在没收割的稻田里?在没脱粒的禾把中?——
我在旁边,它们还不时犯禁,偷食
招来大人的呵斥,像突然炸响的雷声落在我头上。
我几乎坐不下去。但又屈从于困倦,无法起身。
大人们在聊天,似乎下雨可以忘掉一切,什么都不管。
对面山腰,湿漉漉的草闪着青翠的亮光。我感到
雨汽中体内的暖意,身体的松弛。我又要睡着了。
恐惧又让我醒来:我意识到我是在离家很远的峡谷
睡着了,我怎么回去?我想起回村的路:石板路向上
走出峡谷,稻田变成阴暗的树林,转弯,接上公路
又是幽深的山冲。——雨雾中,家好远啊,像在天外。
要是雨一直不停怎么办?天就要黑了。天黑了怎么办?
我无法想象这个充满恐怖传说的峡谷,岩洞的黑夜。
大人们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我知道大哥在他们中间。
我睡着了。——我仍然惊异:我怎么从那天到了现在。
四
轰响持续着,震晃雨水中的空气。我知道汽车启动了。
混杂的人声紧张起来。我知道送别的气氛到了最后高潮。
我站在教室窗前。粗绳般的檐雨咚咚的落进排水沟。
我看着下面积水的操场,桉树,操场尽头的红围墙。
粗闷的轰响一轻,像出气变得顺畅。我知道汽车开了。
我听着它转弯,爬坡。然后,我看见车顶冒出围墙
一排车窗在围墙上滑动,里面的人影模糊。几秒钟
楼就挡住了它。再一闪,——我知道永远不会出现了。
隐隐的车声最后也消失了。我知道它还在向前——
那些雨水洗刷的山岭,那飘带一样的湿亮的路面。
我仍然站在原地,看着空落的世界:田野收割了
尽头的大山水雾蒙蒙。雨点打在屋顶,树叶,泥地上。
我记得那一秋的雨:夜里外面水沟的流水汩汩的响。
醒来,又听见雨声打在窗外的腊叶树,芭蕉树上。
站在门前,雨雾遮没的山上有时会露出一片森林。
我读着如期而至的信:我多想在送行的人中看到你。
2003年7月—8月
论痛苦 为什么会有你,痛苦,长在我身上?
车窗外,薄薄的白雪覆盖田垄,
稀疏的、残留的黄色秸秆垂着头
和树枝毛刺一样密集的树林一起
还有低平房顶覆雪的村庄
连绵地闪过,无尽的相似又变换。
雾气笼罩的平原唤醒了你,
我心中的痛苦,你是那么的美!
就因为你的美?——我总是
磁针一样指向你?有时候好像忘了
如凝视久了视力模糊,视像丧失
但一眨眼,又看见。我的痛苦,
你在我心中也是这样,有时候缓解了
轻松了,因为注意力涣散,
但一会又想起,又是剧烈的疼痛。
你让我脱离所有的人,远离世界的声音,
在这奔驰的列车上,在自己的心里
安静地、无人知晓地燃烧。
有时候,我会觉得,这忍受太久的沉默
它自己会轻轻地叫喊出来。
但是不!它羞于说出,它指向的你太远,
也太美!每一次,我都坐着这列车
奔向你。我喜欢这静止中的奔驰
和奔驰中的静止,我感觉像坐在一束光的
内部的黑暗中,穿越大江南北
穿过时间的沧海桑田。现在,
在这因其辽阔、无言而安抚人的平原上
这列车载着我,无止境地驰向你。
为什么你,这么痛苦的美,长在我身上?
2013年12月31日